&esp;&esp;“将军,我个人很希望听一听上校的轰炸旅行。”
&esp;&esp;“我也一样,”安德逊说。维克多-亨利现在才认出来他就是特兰-安德逊,一九一年前后西点军校的一位足球明星。安德逊身躯笨重,下颚宽厚,稀疏的头发光滑地紧盖在粉红色的头皮上。
&esp;&esp;维克多-亨利实事求是地把他在轰炸机上的冒险经历叙述了一遍。
&esp;&esp;“真了不起!”帕格讲到煤气厂爆炸的时候,本登脱口说了一句。
&esp;&esp;三位高级军官都紧张地听他叙述怎样坐在一架受了伤的飞机里返航;为了保持飞行高度,怎样把所有能去掉的重量都去掉了;怎样在几百英尺低空完成最后三十英里的飞行。帕格讲完时,特兰-安德逊点了支雪茄,把身子靠在一只粗壮的胳膊肘上。“很有趣的故事,上校。不过,这只是一次象征性的轰炸。对不对?比起这里来,柏林好象没受什么损失。我想你去过码头吧?”
&esp;&esp;“去过,先生。”
&esp;&esp;“今天我们到那里绕了一圈,德国人把那地区炸得稀巴烂,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星期后伦敦就不成一个港口了。跟着会发生什么呢?饥荒?瘟疫?”
&esp;&esp;“码头区很大。”帕格说“他们的抢修队和消防队很好,将军。外表上看要比实际情况更糟糕。”
&esp;&esp;陆军航空兵团的将军优美地把他两手的指头交错在一起。“你去过公共防空洞吗,亨利?我们在一次空袭中进去过。只不过是个狭小的水泥洞。中了炸弹谁也逃不了命。里边一股没洗过澡的身体和小便的臭气。挤满了神经紧张、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洞顶上用粉笔潦草地写着:这是一场犹太人的战争。昨晚我们也去看过地铁。一大群人睡有轨道上和月台上,脏得不象样子,是伤寒病的温床。”
&esp;&esp;“疾病和伤亡比他们估计的要少得多,先生,”帕格说。
&esp;&esp;“医院还空着成千上万的床位。”
&esp;&esp;“那个叫凡斯的人也这样告诉过我们,”安德逊插嘴说。
&esp;&esp;“不过,它们会住满的。嗯,亨利上校,你是这儿的观察家,你一直在给总统送去乐观的报告,推荐全面的援助。”
&esp;&esp;“并不完全乐观,先生,不过推荐充分的援助倒是真的。”
&esp;&esp;“很可能你对大洋彼岸发生的事情有点儿隔膜了。那么让我读点东西你听。这是从一份强烈支持新政的报纸圣路易邮报上摘下来的。”他取出他的皮夹子,打开一份剪得很整齐的剪报,带着特殊鼻音念起来:
&esp;&esp;“罗斯福先生今天把美国海军很大一部分交给了一个交战的强国,因而卷入战争。作为交换条件,我们租用了英国的属地。一旦希特勒战胜,从而获得了这些岛屿的所有权,这些租借地又有什么用呢?在不动产交易的历史中,这可以说是最坏的交易。如果罗斯福先生犯了这样的错误而竟然不受到处分,那么我们最好向我们的自由告别,决心从此在独裁制度下生活。”
&esp;&esp;“这可是罗斯福的一个支持者的言论,”安德逊说,使劲抽着雪茄。“再过半个钟头,我们就要到陆海军俱乐部去同几位英国将军和海军将军共进晚餐了。我们已经有了他们所需的战争物资的清单。这简直要把我们的武装部队剥个精光。我们必须在五天之内通过海底电报向总统介绍情况。不算这次给的五十艘军舰,他已经给了他们几乎我们全部的七十五厘末野战地、几个中队的海军飞机、几十万支步枪、几百万发弹药——”
&esp;&esp;“他不是白给他们的,将军。”本登说。“这些武器英国佬都付了现金。”
&esp;&esp;“对,幸而中立法案迫使他非这样做不可,可是说这些物资是剩余的,却是弥天大谎。剩余!我们没有什么剩余!这点你们是知道的。五十艘驱逐舰。这一切都没有经过国会批准。所有这些东西也都是我们缺少的。现在国会就要通过一个征兵法。我们的孩子们将要拿起扫帚把进行军事训练了!总有一天要算账的,你要知道。一旦英国人垮台,这些东西都落到德国人手里——这个可能性是应该估计到的——算账
&esp;&esp;的日子就不会远了。所有插手过甚至支持过这些交易的人——”说到这里安德逊将军把虎视眈眈的脸转向维克多-亨利——“我警告你,很有可能都给吊死在宪法路的路灯杆上。”
&esp;&esp;沉默了一阵,本登海军将军交叉着双手放在肚子上,态度温和地说:“嗯,帕格,我告诉过这几位先生说,我认识你,而你提供的任何情报都是可靠的。我们肩负很大的责任。我们接过来一大摊棘手的事。还是让我们来谈谈要害吧。在法国人那样垮台之后,你凭什么还认为英国人会坚持战斗?现在说话不能没有根据。”
&esp;&esp;“好的,将军。”
&esp;&esp;维克多-亨利说,首先英国人比法国人更好地利用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时间。他描述了他们科学上的进步,战舰的威力与部署,他在乌克斯桥所见到的战斗机控制系统,德国和英国飞机损失的数字,飞行员的士气,沿着敌人可能入侵的海滩所作的准备工作,雷达站,飞机的生产,等等。费兹杰拉德闭着眼在听,头向后仰,手指在弹动。本登严肃地盯住帕格-象在上百次作战计划会议上那样仔细听着。笼罩在自己喷出来的烟雾中的特兰-安德逊,也死盯着帕格,可是目光却渐渐变成一种淡漠的盘算得失的表情。
&esp;&esp;帕格讲得尽可能地冷静而清楚,这费了他很大的劲。他一方面尽力提供确切的军事情报,一方面却有帕米拉-塔茨伯利的形象和他在柏林上空飞行时的图景不住地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觉得自己心绪不宁,几乎无法保持庄重的语调。
&esp;&esp;“等一等,帕格,你如此热中的这个无线电测向器,”本登插嘴说“不就是雷达吗,对不对?我们自己也有雷达。你还跟我一起在‘纽约号’上进行过试验。”
&esp;&esp;“我们还没有这一类型的雷达,先生,”维克多-亨利详细描述了空腔磁控管。这几位高级军官于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他补充说:“而且他们已经动手把这东西安装在他们的夜航战斗机上了。”
&esp;&esp;费兹杰拉德将军挺身坐起来。“机载雷达么?重量问题怎么解决?”
&esp;&esp;“他们已经解决了。”
&esp;&esp;“那么他们有了新的成就了。”
&esp;&esp;“是的,将军。”
&esp;&esp;费兹杰拉德严肃地掉头看了特兰-安德逊一眼。后者熄掉雪茄,对海军将军说:“嗯,我的意见是,您的部下讲的至少听起来很有道理。既然上面下了命令,我们总得执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项一项加以严格控制,关于这一点,说句老实话,我们是要做到的。还要尽可能交换一些磁控管之类的玩艺儿。”他眯起眼睛看着亨利。“很好。就说英国人真的顶住了?就说希特勒不入侵英国?他们的未来会是怎么样?他们的计划又是怎么样?他们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个称霸全欧的人呢?”
&esp;&esp;“嗯,我可以告诉您一些英国官方情报,”维克多-亨利说。“我是经常听到的。一九四年把德国抵挡住。一九四一年用英国和美国共同生产的飞机在空军力量上超过他。一九四二和一九四三年把德国空军从天空消灭掉。他们如果不投降,就把他们的城市和工厂炸成平地。一九四四年发动进攻并取得胜利。”
&esp;&esp;“使用什么呢?十到十五个师去对付两百个师?”
&esp;&esp;“事实上,将军,我认为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坚持下去,直到我们参战。”
&esp;&esp;“你在瞎扯了。然后又怎样呢?”
&esp;&esp;费兹杰拉德将军极其平静地说:“还用说。特兰,然后我们就用我们正在建立的轰炸机队从空中把德国消灭掉。要不了几个月,我们就登陆接受投降,只要有人活着能从废墟中爬出来。”
&esp;&esp;本登海军将军朝着维克多-亨利把眉毛一扬,说道:“你听了觉得怎样,帕格?”维克多-亨利迟疑不答。
&esp;&esp;“你有些半信半疑?”费兹杰拉德亲切地问。
&esp;&esp;“将军,我刚从轰炸德国回来,二十四架轰炸机去执行这一任务。有十五架回来。其中,四架没有炸中目标。导航错了,设备发生故障,出现了德国人的引诱火力。等等。有两架根本没有轰炸任何目标。他们迷失了方向,在黑暗中乱飞,然后把炸弹扔到海里,根据英国广播公司的信号回来。在一次战斗任务中,他们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攻击力量。”
&esp;&esp;“这样的事情刚开始,”费兹杰拉德笑了笑。“二十四架轰炸机。假定去的是一千架,载重又大得多呢?就象现在这样,英国人还真炸中了煤气厂。”
&esp;&esp;“是的,先生。他们炸中了煤气厂。”
&esp;&esp;“你认为战局将怎样发展?”安德逊将军突然对亨利说。
&esp;&esp;“先生,我认为迟早总得有一两百万军队在法国登陆,跟德国军队作战。”
&esp;&esp;特兰-安德逊不高兴地嘟哝着,摸了摸左肩。“在法国登陆,嗯?我一九一八年在法国登过陆。我在阿尔贡被一颗德国子弹射穿了我的肩膀。我不知道那次登陆取得了什么成绩。你知道吗?”维克多-亨利没有回答。
&esp;&esp;“好吧。”特兰-安德逊站了起来。“我们走吧,先生们。我们的英国弟兄们在等我们了。”
&esp;&esp;“我马上就来,”本登说。等陆军军官走了以后,他拍了拍维克多-亨利的肩头。“干得好。这些英国佬在替我们守卫阵地呢。我们得帮助他们。可是天呀,他们提起要求来真不害臊!一旦他们的金元花光了,问题就大了。不把在美国的最后一点股份卖光,他们连这一张清单上的物资也付不出账。以后怎么办呢?我真不知道。我们的老头头总得想办法给他们东西。他是个聪明人,我估计他想得出办法来。哎呀,我想起来了——”他伸手从前胸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写地址的地方只写上维克多-亨利,是他妻子细小的笔迹,信比平常要厚得多。
&esp;&esp;“谢谢,将军。”
&esp;&esp;海军将军在口袋里摸来摸去。“不,还有别的。该死,我总不会一找到啦。哦,可以放心啦。”这是一封白宫的公函。帕格把两封信都随手放到口袋里。
&esp;&esp;“呵,帕格,你作为一个研究射击学的军官,已把自己遇到一个特殊的死角里去了。白宫里那位脾气古怪的社会主义者很器重你,这对你可能是好事,也可能不是。我得马上走了。我见到罗达的时候她很好,只是稍微有点忧郁。”本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她们的日子很不好过,这些妇女们。好在她不知道你那次轰炸旅行。现在你已经回来了,我倒真有点忌妒你。可是我呀,还挺珍惜我的这条老命,帕格。除非以身殉职,我还不太愿意轻易把它送掉呢。我建议你今后也得这样考虑考虑。”
&esp;&esp;布林克-凡斯摘下他的黑边眼镜,从办公桌后边走了出来,用一只胳膊搂住帕格。“喂,我想这几天找个时间听你谈谈那次愉快旅行的全部经过。高级军官们的印象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