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余粮有限,自然做不到像皇家一样每日三餐。大部分人只能吃两顿,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各家各户炊烟升起,充满了烟火气息。
一处不起眼的茅草屋内,摇摇欲坠的木门大开,穿着朴素的女子正在小院里洗衣服。
她的脸看起来是不健康的土黄色,但洗衣服时水没过手腕,来回几个功夫就显露出嫩白的手腕,可见其伪装的功夫并不高明。
女子好像不是经常做这些事,轻薄的衣衫洗起来已经足够耗费力气,她不过简单地搓了两下,已经有些疲惫。
身姿挺拔的男人拄着拐杖从里面走出来,察觉动静,她急忙起身想去扶他。
“三哥,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过你的腿还要静养,近日最好不要下床走动。”
男人皮肤苍白,长相颇为俊秀,可惜一道横贯右脸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失去几分颜色。
这人便是赵邬。
发现福宁伸过来的手,他受惊一般往旁边躲了躲,毫不掩饰对她触碰的排斥和厌恶。
女子又不是傻的,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动作都看不出来?她眼底闪过丝痛楚,沉默着收回手。
他看着妹妹因为忙于家务而逐渐粗糙的双手,脸上的肌肉似乎用力地崩住,平静地说:“我看了看,米缸快见底了。总得有人出去挣点钱才行,不然我们的存粮连三天都撑不过去。”
福宁咬唇:“你别担心,我可以挣。”
“你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挣?”赵邬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果不把她彻底驳回,肯定不会死心。
这显然问到了女子的死穴,她的确没有能挣钱的手艺,否则两人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们被追杀出逃,身上根本没带什么财物,当然就算带了也不敢用。皇家出来的东西样样都非凡品,可能刚拿出来就会被人识破。好不容易用身上零散的银子逃到了这儿,租下这间茅草屋后也就所剩无几了。
两张嘴巴天天都要吃喝,赵邬还要看大夫,哪哪儿都是用钱的地方,自然入不敷出。
“我、我去给人家补衣服。虽然我现在还不熟练,但补着补着就会了。”她勉强撑起笑容,想让哥哥安心。
赵邬知道她没撒谎,从金枝玉叶的公主到如今这样几乎合格的村妇,福宁不过用了短短数月。她有着超乎他想象的坚强意志,并且他相信,她会越做越好。
可是。
他低声道:“我不想你去做这些。”
“我们都来这儿了,以后总归是要做的,难道三哥还以为我是以前的……”
三皇子赵邬素有君子之称,从不轻易让人难堪,说话总是留有三分余地。可此时他的表情有些失控,看着妹妹说:“你为我牺牲得已经够多了,能不能不要再增添我的歉疚?”
“又或者说,你非要我死了才高兴?”
福宁被他这句话吓到哽咽,他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怕,只是担忧他的性命,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伤害她?
他想起什么似的,自嘲地摇摇头:“我都差点忘了,现在我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
福宁对他用了药,两人的命紧紧绑在一起,他死,她也活不下去。
短短几句话,兄妹二人都被彼此伤得彻底。一个是言语伤人,一个是行为伤人。
沉默半晌,赵邬冷冷淡淡地说:“我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走路不利索,但干点活还是没问题的。你在家里面休息会儿,不要再洗衣服,我去镇上找份闲工。”
小姑娘神情恍惚地“嗯”了声,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目送哥哥出去。
不远处的隐蔽角落。
桑落说:“看来他对被算计这件事情非常生气,不然为什么对救命恩人这种态度?”
他作出判断:“你预想的计划建立在二人相互喜欢的基础上,可是赵邬根本不喜欢福宁,他完全可以另外娶妻生子。不如现在就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沈稚秋却不赞同:“谁说他不喜欢她?”
“他刚刚这么凶,这也叫喜欢吗?”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应当是千依百顺的,应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应当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黏在一起的。赵邬哪里有这些表现了?
“理解一下,那是他亲妹妹。像赵邬这样的人,宁肯死,也不会想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血亲脱光衣服躺在身旁,哪怕她是为了救他的命。你让他怎么接受自己玷污了妹妹?”
沈稚秋说:“虽然如此,我不相信他一点正面的感情都没有。一个女子为了他背弃生母、背弃显赫的身份,甚至把命跟他绑在一起,哪个男人能不感动?”
“我就不会。”桑落表明态度,“别人为我做再多我都觉得没必要,你不做任何事我也喜欢。”
“……”这人。
她扇了扇风,想把燥人的热气扇走,故作平静道:“反正你就看着吧,我觉得他会有反应的。”
两人接着等待。约莫两个时辰后,赵邬回来了。
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工,离开时身上的衣物还是干净的,回来的时候已经被汗打湿贴在了背上,猜也知道是极辛苦的活儿。
福宁情绪不太高,可还是站在门口迎接他,只是不太敢靠近,怕又看到他拒绝的眼神。
“这是三十文钱,你先拿着,明日去买些米吧。”赵邬把零碎的铜板交给她。
女子接过钱,乖巧地应了声。
他迟疑了会儿,又递过去一盒东西:“天冷,衣服以后我来洗,你收拾收拾屋子就好。”
“好。”福宁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洗得不干净,心底一阵酸涩,强颜欢笑道,“三哥这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