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我不杀他,但要断他一条胳膊顺我这口气。”
戴珺垂眸,依言摸向机关。
王潜眼中终于有了波动:“我没有骗你!你自己难道猜不出么?”
顾衍誉一惊,王潜:“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起因又是什么,可世上除了‘毒人’的血没有其他可以压制哈泰的东西。不在狂暴状态下的药人也不是你带的高手可以除掉的,你们手里分明就有‘毒人’的血,你没有发现么?”
顾衍誉的神情越来越惨淡,几乎站不住,只觉每一句都令自己心中生寒。
王潜幽幽地说:“那我们来猜一猜,‘毒人’会是谁呢?”
上层,哈泰已经徒手撕开了厚重的门。
巨大的震动使得船的沉没加速。
我早该想到的,顾衍誉心说。
她不过是下意识想要假装最坏的那个可能没有发生。她觉得顾禹柏总该有别的办法,就像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是顾禹柏,做出什么坏事都很正常那样。她宁愿相信他发现了奇迹,也不愿面对他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已存必死之心。
顾衍誉松开把着牢门的手跑回去的时候,听到王潜在她身后问:“如果我先认识你,你会喜欢我么?”
她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也没有回答,只是疯了一样往上跑。
眼泪从上层动静停息的时候就开始掉。
请你给她,好一点的来世
顾衍誉很久之后都无法去回忆那一幕。
她看到她的父亲和哈泰被五把不同角度刺出的刀剑“串”在一起,血流了满地。
烟花还在不停绽放,“咻”一声之后,夜空会短暂地亮如白昼,将一切映照得毫发毕现。
这场烟花表演已至尾声,凌空绽开的图案不再是哈泰的脸,而是大朵大朵的繁花。
绚烂的背景将此处映衬得尤为安静。
每一个出手的人,见到她时都有不忍和些许尴尬。
但她知道,怨不得任何人。
事后她仍然得到了道歉和解释,因彼时顾禹柏太镇定了,他让所有人以为他心中有数,熟稔哈泰的弱点何在,于是他们在他的指挥下选定身位并出手,最后一刻,顾禹柏闪身进入包围圈中,他用一把刀扎穿了自己和哈泰。
也没有人再能来得及收手。
秦旭白、秦绝、阳朔,还有不好意思再继续装死的擎云,都全力送出了手中武器,第五把刀来自顾禹柏自己。
哈泰的隐铁铠甲被洞穿,跟其他药人武士的死法不同,他像被放了气,迅速萎缩下去,变成一团又皱又烂糊的人形。
所有人都下意识抽刀疾退,给顾衍誉让出空间。
她冲了上去,跟出来的那图扑跪在不远处,声音颤抖:“他……已经死了么?”
顾衍誉的眼珠子都没有动,她举刀,重重对还在间歇性挣扎的人形扎了下去,然后告诉那图:“现在死透了。”
她跪坐在地,把已经倒下的顾禹柏扶起,托住他的头,沾满血的手止不住颤抖,她努力将声音压得稳一些,尽管缥缈的尾音证明这种努力是徒劳的:“我是来救你的,我本可以救你……”
早在发现顾禹柏给哈泰喂食时,她就该想到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毒人。
滴入羊肉中的血,用杜鹃花掩饰的血,融入玉碗的血……
那是很“顾禹柏”的风格,他追求万全,从不押宝在一处。而哈泰一个不落地踩进他的陷阱。
龙锦葵,正是因为服用这种草药,他身上相思引的毒才得以被压制多年。
听到顾衍誉的话,失血过多的顾禹柏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如果不带着此人罪大恶极的目光去打量,这是一个到了中年依然俊美无俦的男人。顾衍誉猜度此刻他的五感理应尽失,但他表现得那么从容,没有半点灰败与仓皇。
他转了一下脑袋,用目光示意顾衍誉去拿他袖中的东西,顾衍誉照做,夹出一张折好的羊皮纸来。
顾禹柏的力气不够,所以动作很慢,但很连贯。
看起来哪怕他要死了,也不会允许自己死成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狼狈样。他指向戴珺:“念。”
戴珺连忙接过,将其展开,匆匆扫完全部,他眼前忽地被水汽模糊。
然后所有人看到他对着日出的方向跪下,右手捂在心口,开始虔诚念诵古老的咒语。
水已经漫过甲板,海面起了风浪。
理智的选择是赶紧从船上撤离逃生,但仿佛所有人都沉入一种奇妙之“境”,无人开口,只有低低的雅克苏古语,缓缓从戴珺唇间吐出。
戴珺后来告诉顾衍誉,那是一封古语写就的“契”。
第一部分是他们都了解的背景,大意是说,初时,创世古神缔造人间界,同时定下这个世界的秩序。使神心悦的运转逻辑就是刻在顾家家主戒指上的那几句话。
而特尔坦的现世,是不祥之兆。它意味着秩序崩坏和神的愤怒。
第二部分是契约的内容,说神典有载,能为创世古神重拾人间秩序的人,会得到神的宽恕和偏爱。
以“独王”与“暴君”为祭,将其永镇山海之下。
让原本该在地下的回到地下,不再作恶人间;让地上的人得以好好生活。
如果居斯彦在此,可能就会明白过来,那是养父曾告诉他的,传说中的“奉神之祭”。
但它的达成条件过于严苛,哪怕在最喜欢玄之又玄传说的少年时代,他也没有当过真。在见到聂弘盛陵寝之中的图案时,居斯彦确乎有过一闪念,但那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