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我累了。”罗雪靠到后面的靠背上。
熊缤纷眼神一下忧郁起来,不过她只忧郁了半秒,抬起头,说:“也行,那你对王总好一点。”
罗雪呆呆注视着熊缤纷,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罗松似是醒悟,也忙说道:“妈说得对,罗雪,刚才我和你说的话你可以和王总商量一下,这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罗雪只觉得汹涌的泪意不断往上翻涌,她的妈妈、她的弟弟,进了这个t病房,没有关心她昨晚为啥没有回家,没有关心她的腿什么时候能好,简单地敷衍后便单刀直入“钱”的话题,罗松想买房,甚至希望她这个姐姐能去傍大款来获得资金。
这一瞬,昨天膝盖骨折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痛都汇集到胸腔之下,她感到好似万箭穿心。若是平日,她早就揭竿而起和他们吵起来了,但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再说一句话。
见罗雪神情有异,熊缤纷坐近一点,爱怜地将她的鬓发别到耳朵后,轻声说道:“小雪,咱们家就这样的情况,你别心生怨恨。妈能给你的,只能是这漂亮的脸庞和身材了。你一定要认识到这一点,女人的青春很短,一旦青春没了,就是没完没了吃不完的苦,我不想让你以后走我的老路,你懂妈的意思吗?”
罗雪慢慢转过眼珠,眼前是熊缤纷慈爱的眼神,往后是罗松殷切的期盼,她了然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们走吧。”
等两人走后,张护工进来,说道:“他俩走了?中午不一起吃饭吗?”
罗雪轻轻摇头:“不了,他们还有事。”
张护工在医院干了很多年,见过各种事情,也没有多问。
罗雪昨晚睡眠少,她看了眼遥遥无期的吊针,两眼一闭,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缩进被子里补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清醒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她想起过世已久的父亲。以前罗松没有出生的时候,罗军成似乎也是很爱她的,会接送她上下学,会给她买街头的糖葫芦。他喜欢把她举起来,高高的,抛向天空,又稳稳接住。他喜欢看报纸杂志,会抱着罗雪一起看,还会给她讲、给她点评,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在罗雪心里埋下了做记者的种子。
熊缤纷总说罗军成重男轻女,但现在她的记忆里出现了岔子——她不确定父亲是否真的爱罗松多一些,毕竟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她只记得他对她的好了,甚至更多的是他和熊缤纷为数不多恩爱的情景。记忆是一把不公正的筛子,把不好的部分全都过滤掉,留下好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强化,以至于当事人本身都不知道是否真实。
她有点想念他,想念她的爸爸。
她想如果他在,是不是她不会这么辛苦。
是不是会站在她的立场帮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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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罗雪一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张护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无声玩儿手机,病房里很安静。
察觉到罗雪醒了,张护工走过来说:“罗小姐醒啦?你一觉睡得真久。”
罗雪问:“几点了?”
“都八点多了。你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一定饿了吧?”她一边走一边端起盒饭,“家里送来的盒饭,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家里?”哪个家里?
“当然是你家啦,你们家不是有阿姨吗,阿姨给送过来的。”——那就是王奕江的了。
“我睡觉的时候,还有别人来吗?”罗雪问。
“没有。”张护工说。
罗雪看着空荡荡的沙发,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落,又想,这样也好,落得耳根清净。
她随便吃了点张护工热的饭,不到十点,又睡了。张护工见她嗜睡,便早早熄了灯,在一旁不言不语。
迷迷糊糊之间,罗雪听见门口有动静,有人悄声在说话,声音很低,时断时续。罗雪不想听到声音,把后背朝向门口。又过了一会儿,传来轻轻关门的声音。
罗雪的背后没有眼睛,但是她知道护工走了,有人轻轻过来,坐在床边。
罗雪闻到一股酒味。
她提起气,放轻了呼吸,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罗雪也不打算说话。他没了动静,她倒有些僵硬起来,身上的各种感官都无限放大。她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了声浅浅的叹息,感觉到他压了压她的被角,听到他说:“明天给你转院。”
罗雪眼睛微微睁开,心想:转院做什么。
但她不能问出声。
王奕江说:“省得有的没的的人来烦你。”
罗雪睫毛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下,身后的人又没有声音了。
王奕江很少有这样少话的时候。建筑外又乌拉乌拉有救护车进来,接着一阵大呼小叫的手忙脚乱,等到窗外喧嚣过去,王奕江拍了拍罗雪的肩头,说道:“睡吧。”
罗雪仍是没有动,但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后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罗雪这才转过头,瞧见单人沙发上安静侧躺着王奕江黑乎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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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罗雪醒来,沙发上的人就像大变活人一样,王奕江不见了,变成了绣鞋底的张护工。
“醒啦。”张护工热情过来张罗。
罗雪问:“王奕江呢?”
张护工说:“王总一早就走了,王总也是大忙人,晚上来早上走,就在医院睡一晚。”
罗雪没吭声。
张护工又说:“早上我们吃了馄饨就转院吧,王总已经吩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