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告阙成功”,就是指治水之功。
父亲听了卢氏的梦,就给他取了“瓒”字——希望他能够秉圭入相,青史流芳。
显然可见,他们对他寄予了厚望。
今时今刻,他们在天有灵,不知看到他这般光景,会作何感想呢?
他想对他们说,他秉圭入相了。
他更想对他们说,他有了一个特别喜欢的姑娘,叫沈莺歌。
三点水的沈,黄莺的莺,长歌行的歌。
莺歌,莺歌,这个名字如何?听起来很热闹罢。
算上这辈子,他与她相识十三年了,听起来很漫长,但与她相处的时候,这十三年竟然一下子就过去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该如何向父母介绍她呢?
她是个很爱吃糖的姑娘,生了两颗智齿,偶尔犯牙疼,疼起来会龇牙咧嘴。哪怕这麽疼了,她对糖以及一切甜食总是爱得不行。
她爱憎分明,爱读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梦想成为红拂女,对人间的情与爱仍然充满憧憬。
她恨他,又爱趁他不备亲上来,总是把他搞得狼狈又容易浮想联翩。
她能歌善舞,檀板戏打得特别精彩,听到歌乐就能起舞,
在某一些非常脆弱的时刻,他想放下自己现有的一切,远离朝庙,带她私奔,去哪儿都好,她爱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或许她根本不会同意,还会揍他一顿,说他满腹坏水,是不是又酝酿着什麽不怀好意的居心。
——大不了真的给她揍一顿就好了。
她性子毛躁鲁莽,一点就炸,意气用事,爱钻牛角尖,性子倔,偏偏又是这些“缺点”构成了她最可爱的部分。
她特别像一株野蛮生长的大漠植株,哪里有生机,就往哪里扎根。日晒不要紧,雨淋也不要紧,伤痛更不要紧,只要能活,她都会昂首挺胸并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没有人能够把她打倒。
人之所以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肯定是因为对方身上拥有的东西,是自己所匮乏的。
谢瓒心想,确乎如此,他喜欢沈莺歌,是因为她的生命力,而生命力是他匮乏的,他总是忍不住向她靠近,靠近,再靠近。
这样想来,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上辈子那个春风撩人的夜晚。
在他人生的低潮期里,她攥着一株蒲公英贼头贼脑地凑到他面前,呼的一声,他蓦觉眼睑处覆上一片潦烈的痒意。
原来是她将蒲公英的白色绒毛,悉数吹到他的睫毛上。
“我娘说,用蒲公英吹上睫毛,会交到旷世好运!”
她吹出来的气息,香软黏糯,如同一小块饴糖,热敷在他的心口上,泛散着一片绵长的温度。
那个时候,沈莺歌只有十六岁,说话一股天真烂漫的稚气。
眼底的喜欢,藏也藏不住,满心满眼都是他。
这种喜欢又容易让她委屈,尤其是得不到他的回应时。
倘或重来一世,他也会拿着一株蒲公英,吹向她的上睫毛,把她吹得发笑,她是带给他好运的人,他也将世间一切的美好都许给她。
但眼前的场景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变成了昏晦的翊坤宫里,她一夜白首,执剑自刎以前,对他说,她以死为咒,祝他永失所爱。
这是谢瓒最深的梦魇。
他想上前,阻止她拿那柄剑,那一盏毒酒只是甜水,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死,他只想让她活着,永久的丶健康的丶快乐的活下去。
“主子!”
梦境变得支离破碎,白轲的声音从梦外传了进来:“侯府出事了!少夫人就在侯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