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中秋夜过後,她没再见过他,也没见过鹰扬,也不知这两人在暗自倒腾些什麽。
两股扭力在沈莺歌的脑海里不断撕扯,去旧宅救沈老夫人,还是去南城门支援?
最终,她做了个抉择,直往沈家旧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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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南城门口,鏖战正烈,厮杀声丶炮火声充溢在闷热的空气里,分明是入秋的天时了,但此刻天候燠热极了,仿佛三伏天还没真正过去。
城隍寺等各处寺宇里,皆是避难颠沛的百姓,公孙娘和雅氏忙着救治因遭受炮火受到伤害的伤兵。
谢臻带着谢桃笙敲响了各座粮行丶药铺的门,腆着脸皮逐一上门借粮解药,本以为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没想到,这些商人对羌贼同样是仇视的,他们愿意将药和粮食都借给罗生堂,只为罗生堂能够击溃这些荒蛮无礼的羌贼。
庖丁解牛酒楼也成了临时安置流离失所的重要据点,顾觅青身为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当起了散财菩萨。他将酒楼丶书局这些年所挣来的钱财悉数充公。
白轲甫入营帐,正巧就看到了谢瓒。
白轲正想将沈莺歌率领沈将军的事儿通报,但瞅见营帐内的光景,就愣怔住了。
谢瓒左膝骨处出现了一道血色的窟窿,血隐隐浸湿了他的衣衫,营帐内萦绕着一股子郁烈的血腥气息。
卢阔远在燕京,不在身边,医治之事遂落在了青朔的身上,他正在快速翻找药箱,寻着了可用的药膏和剖刀後,他跪在谢瓒近前,将他双腿上的弹片细细取出。玄枭利用炮火轰炸城堞,不少弹片飞进谢瓒的左膝骨里,也让他的左半身受到严峻的重创。
他左耳边先是一片爆裂的轰鸣,紧接着是一片冗长无声的死寂——他的左耳,好像听不到声音了。
这其实并不打紧,最打紧的是左腿,好不容易能够重新直立了,但命运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重新褫夺了他直立行走的权利。
青朔逐一取出弹片时,谢瓒低敛着眼睑,额庭间渗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他的牙关紧了一紧,见着白轲来,哑声吩咐道:“别将我受伤之事,话与她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白轲原本想将沈莺歌重返旧宅寻沈遒的事,告诉给主子听,但见主子伤势不轻,面色苍白如纸,遂暂且按住不表,只将她统率沈家军一事上奏:
“少夫人领了信牌,并统率沈家军去了北城门御敌——”
青朔阻止白轲,隐晦道:“你去右侧说。”
白轲面露隐忧,绕至谢瓒的右侧,将方才所述之事重复了一遍。
谢瓒唇角轻轻提起,抿起了一丝弧度。
他知晓沈莺歌已能独当一面,他遣了青苍给她打下手,青苍的话很多,是个闲不住的话唠,也不知会不会吵着她。
从牢城营闯出来的那些叛军,皆属不曾受过专业训练的散兵,当他们遇上训练有素的沈家军时,不出多时就会被全线攻溃。
沈遒赢面不大,北城门势必能够守住。
南城门是一道大坎儿,玄枭虽说已经停止进攻,但到了天亮的时候,势必还有一场大规模的攻城血战。
粮草和武器是玄枭打仗的底气,那就烧死玄枭的底气。
半个时辰前,谢瓒遣鹰扬入敌营烧粮草,这个任务对于鹰扬而言,既简单又凶险。在地宫里两人撕破脸後,鹰扬说“这个国家的兴衰与我无关”,但当战事爆发之时,他是第一个冲向前线的人,打脸打得比谁都快。
之所以说任务简单,因为鹰扬轻功极好,烧东西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但这个任务也弥足凶险,因为鹰扬就是赵溆,他是旧朝太子,若是被玄枭擒拿,押送到了卧佛面前,那局势将对谢瓒大为不利。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在祸福之间,谢瓒选择孤注一掷。
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後,谢瓒缓缓阖拢上眼睛,眉间难掩一丝倦意,道:“你们都退下罢。”
青朔与白轲面面相觑,依言退下。
在如此混沌紧张的时刻里,甫一阖上眼,谢瓒竟是做了一场梦,梦见了自己的双亲。
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梦到谢栩和卢氏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在一场瘟疫之中病死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记得刚出生的事情,谢瓒却明晰地记了起来。
母亲卢氏怀他的时候,梦见了大禹,大禹在梦中赐了卢氏一块玄圭,聊表“告阙成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