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重活一世,命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为何,今世她面对谢瓒时,她除了恨,仍会恐惧,仍会害怕。
命运还是熟悉的鬼样子。
她难道就不能支棱起来吗?
在短兵相接之间,她觉知到自己没有像以往那般游刃有馀。
沈莺歌阖拢着眼,沉默地将玉鞋递了过去。
谢瓒接了过来,一手托起足底,一手将玉鞋穿在她的足上。
当系上玉鞋的襻纽之後,沈莺歌听到男人的吐息声,逐渐重了。
玉鞋穿在她的足上,是致命的契合。
仿佛她天生就该穿上这一只鞋子。
“这一双鞋衬你,”鱼灯照亮了谢瓒的侧颜,将他冷硬的轮廓渲染得格外温和,近乎感慨似的喟叹一声,“就这样穿着吧。”
这一番话,不再是以往的试探,而是一种深切的确认。
他没有直接道出那个答案,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沈莺歌打算拢回足,足却被他牢牢拽在手掌心里。
“现在可以告诉我,沈莺歌,你为何要自伤?”这是他罕见的,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澹泊的眼神里藏着磅礴汹涌的情绪,随时能够湮灭她。
如今,到了不得不坦诚的时刻。
沈莺歌骤然擡脚,踹向了轮椅,这一下用了狠劲,轮椅发出散架的哀鸣声音——谢瓒似乎没有防备,连人带着轮椅跌落在地。
守在外处的渔夫闻此动荡,意欲进来,谢瓒用眼神摁住了他,示意他暂且不要进来。
沈莺歌趁此空当搜刮火械图。
很快地,她撬开了另外一只玉鞋的的高底根,里头是空心的,藏着一片折叠起来的羊皮纸,但她平铺开来一看,发现这张火械图只有一半,并不完整。
她斜睨了谢瓒一眼:“另外一半在何处?”
谢瓒缓而慢地从地上撑起身躯,哪怕他跌入了泥沼,仪容仍然显得容雅淡寂,丝毫不显狼狈。
他慵懒地靠坐舱壁底下,“你先回答我。”
沈莺歌蓦然烦躁起来,她自伤跟他有什麽关系,他为何要这麽在意?
“我方才在巷战时,误吸了五石散,所有才有了这一剑——”沈莺歌在谢瓒近前俯蹲下来,目光与他平行,保持着耐心道,“所以,可以告诉我另外半火械图张藏在何处了吗?”
说着,她已经在他身上迅速搜刮了起来。
听及“五石散”三字,谢瓒澹泊的容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抓住她的胳膊,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我怕像韩行简那样,被你杀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是因为你以前就杀死过我!”
她这一声咬牙切齿的嘶吼,让整座船舱彻底跌入深渊般的死寂里。
谢瓒如被什麽尖锐之物刺中了,哑口无言。
前世种种羁绊俨同一册卷轴,在眼前平铺开去,卷轴有十年之长,他像是被拽入一场梦里,梦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渔船外有船伎在执着红牙檀板,咿咿呀呀唱着应景小曲:“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谢瓒回溯起宁禧酒楼与她打照面时,她亦是执着红牙檀板,唱着《□□花》。
前尘与今生重叠在了一起,谢瓒与她长达十年的博弈之中,以她为镜鉴,反衬得他的人生好像一座日晷,被严谨的礼教丶规矩上满了发条,按部就班地计时报时。
如果沈莺歌不曾出现的话,他每天做的每件事都在时间的轮盘上各就各位,衣食住行也是如此,是习惯与秩序,不掺杂任何喜怒哀乐。
但无常命运将她送到他面前。
忽然很想告诉她,翊坤宫里那一盏赐下的毒酒,早已被他替换掉,替换成了甜水。
她以为他想让她死,其实,他想让她活。
但残存的理智将谢瓒从醉生梦死里拽了出来,沈莺歌穿着那只玉鞋踩在了他的心口上,长剑直指他。她的眼神,是看向宿敌的眼神,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眼神,但对视得久了,他又能看出,她眉眼泛着一丝殷红,有什麽濡湿的东西攒在眼尾的位置,欲落未落,模样惹人怜爱。
理智告诫他,愈是惹人怜悯的事物,愈是有害。
砰的一声,谢瓒将沈莺歌撂倒在地,翻身倾轧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