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永久标记。
暮色四合,庄园里亮起了灯。
裴恩贤坐在白玉池边,手里捧着一小袋鱼食。
她戴着一双毛线手套,略显粗糙的针脚,让它显得有些廉价。
池子里的花鲤嗅到鱼食香味,三三两两从假山里钻出来,五彩斑斓的鱼尾扑腾出水花,零星溅上了岸,裴恩贤就这样瞧着,一直到远天黑尽。
晚风里夹杂着细碎的白雪,明洙看了眼实时温度,终于开口说:“大小姐,回去吧。”
裴恩贤点头,默默将鱼食扎紧,没说话。
院子里的杂草被剪除得干干净净,绿荫下的小路一日三扫,别说砂砾碎石,就连落叶都瞧不见半片。
港城临海,一入夜,水汽渐重,小路上潮湿,明洙走得慢,抓着轮椅的手也比寻常更加用力,她生怕轮椅打滑,惊着了坐在上面的人。
裴恩贤不用智能轮椅,她信不过,一直用老式的机械轮椅,除了制作材料与工艺有升级以外,再无增添。
穿过花园,是一条长而安静的连廊,连廊两侧栽满了绿菊,此刻大半都已经凋谢了。
连廊顶上的灯照亮了裴恩贤苍白的侧脸,她比半个月前又瘦了些。
明洙的视线落在那双手套上,片刻勾了勾唇。
那是她亲手做的。
大小姐没有扔掉,反而戴上了。
轮椅进了门,明洙照例蹲下来,问:“大小姐,可以抱吗?上楼了。”
裴恩贤看了眼电梯,说:“今天有电。”
“不安全。”明洙没有起来,说:“还是抱吧。”
裴恩贤盯着她,小声说:“可以。”
明洙笑了一下,眸光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像得到了天大的奖励。
她小心翼翼地将盖在裴恩贤腿上的毯子掀开,大腿之下,裤管空荡荡的。
小腿,终究没有保住。
失重的感觉令人不安,裴恩贤下意识搂紧了明洙的脖颈。
两臂之上的重量又轻了些,明洙怀抱着大小姐,方才的喜悦瞬间被酸涩吞没。
实在太轻了。
轻的不像抱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抱着一方骨灰盒。
今天丢掉的是腿,明天会不会就是命?
巨大的悲伤霎时涌上心头。
明洙不敢再看怀里人,红着眼将她抱上楼,便逃命似地躲进了浴室。
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砸落在盥洗池里。
明洙撑着洗手台,无声痛哭。
敏感如裴恩贤,她望着紧闭的浴室门,眼泪缓缓地浸湿了眼角。
一门相隔,隔出的是难以跨越的生死阴阳。
裴恩贤抹掉即将滑落的眼泪,在一瞬间敛去痛色,恢复了平静。
不是不难过,是太难过。
不是不会哭,是眼泪早就流干了。
十分钟以後,明洙才从浴室走出来,她没有返回床边,而是下楼去冲了一杯蜂蜜水。
裴恩贤一直很爱吃蜂蜜,睡前如果不吃,就很难入眠,她从明洙手里接过玻璃杯,指尖相触的瞬间,终于四目相对。
明洙双眼通红,眸光破碎,炽热的爱意与无边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爱人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却无能为力。
生命的倒计时如同一把高悬于顶的利剑,虽然还没有斩下,但已经给她也判了死刑。
大小姐身死之日,她绝不独活。
明洙日日守着裴恩贤,亲眼看着她越发病弱消瘦,如同把混着图钉的糖果囫囵咽下,唇齿间泛起的甜味都带着血气。
痛苦不纯粹,幸福也不纯粹,纠缠到最後,只留得下一个充满血腥气的吻,和撕心裂肺的告别。
裴恩贤躲开了明洙的眼神,後者什麽都没说,只是平静地走进浴室,开始放水,为洗澡做准备。
身体的残缺,注定让人自卑,尤其是面对爱人,裴恩贤这一杯蜂蜜水喝得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