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多的光亮,尤其是烛光灿灿,摇曳灼灼。她望之,便是心跳剧烈,惶恐不已,只觉周遭闹哄哄,吵得她头疼。大抵是和蔺稷在一起後,日子都是亮堂堂的,纵是瞎着的那两年,眼前模糊的白光都是大片大片出现。
她的世界里,都是他,都是他带来的明光和美好。
她见光如见他。
但如今需忘记,
白日的光避之不及,夜晚总可以。
“不要点!”隋棠深吸了口气,缓了缓道,“不要点铜鹤台,就点一盏油灯罢。”
兰心欣喜若狂,借着月光疾步从外头捧了一盏油灯过来,後识趣离开,只在外头吩咐司膳,备好膳食。
“殿下要灯了,或许胃口慢慢也开了。”
司膳接过话,“那太好了,我才新制的蜜水,就盼着殿下用呢。每次我出新膳食,府中其他主子都是淡淡的,要麽一两句夸赞要麽一把赏钱。就殿下,会问我用的何种原材,奢贵的她会要求精简些,简单的会要求多制些,好吃了她是真吃,有不足她也认真告诉我。她是头一个,让我觉得我的手艺不足也不要紧,她会等我进步;我的手艺好些就更完美,能让殿下品尝各种佳肴。”
“谁说不是呢!”司珍凑上来道,“我预备殿下的首饰头面,每到换季换新,殿下都认真地说自己的要求,又从来不忘问我们的难处,制出的发簪手钏,戴在她身上,就是不给我赏钱,我也觉得格外开心。她送人首饰,都只挑成套的,华贵的。一应我们用心做得,不论好坏,她都藏着。”
“衣裙也是一样!”司制道,“每回新衣裳送来,试穿好看了,殿下直接就不脱,从屋中铜镜奔到院内阳光下,还要抱我。後来被兰心姑姑说了不合规矩,便改成握我的手。尤其是去岁那身铁锈红直裾拽地长裙,七姑娘看了喜欢同她要。殿下竟先问过我,说是她其实不是很中意那款式,但记得我说过是我们整个绣坊姑娘的心意,她便好好藏着,铭记我们的心意。或是我们不嫌麻烦,可另外给七姑娘做一身。若是嫌麻烦,毕竟二十多位绣娘近一个月才制好的,便不让我们再劳心,直接送于她。我壮着胆子说,求她不要送,她便当真藏起来未送出去。还同七姑娘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送了她其他的物件,又免了我们辛苦!今岁春季的衣裙我早早制好了,本瞧着殿下这般,以为要白费了。阿弥陀佛,且让殿下宠幸它们吧!”
“说到底,都怪蔺相,好好的同殿下置气……”
最後的话是司珍说的,六司不知实情,但到底触及主子伤口,这话压低了声响,隋棠听不到。
但她听到了前头隐约的话语,她看着孤灯映照出的镜中的妇人,耳畔声声都是她们的所言,眼前阵阵是蔺稷留言。
她尚被需要,尚可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承明也说,悲伤有时。
她摸着铜镜中的自己,翻开妆奁。
明日起,从头开始。
梳头,净面。
先做这两事。
所以择头面,挑胭脂。
然而,她卡在了掀盒後的第二步。
她在妆奁里看见了那个十八子菩提手串。
想来是兰心捡回的。
是她一片好心,这是母後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自然不能随意丢弃。兰心彼时不知自己和蔺稷之事,大约只当手钏是被殃及的池鱼,如此拣了回来。
却不知是她至今痛苦的根源。
【那无需这般麻烦,用一贴药永绝後患便可。母後送我这般好的手钏,何必染上药这类东西呢。】
【母後想过的,但是不值得。阿粼,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母後奢盼能有一日,你阿弟不再需要你,蔺稷也愿意放开你。彼时天地广阔,你有完整选择的权利,你不想要孩子就不生,你想要孩子也不会遗憾不能生。】
隋棠看着掌心手钏,明明母後已经考虑周到,偏偏她自己不争气。
方赟後来说,“殿下年少亏损,实难补回。其实我们早些年便知晓殿下的身子,是蔺相一直瞒着不说。只说天下之大,名医甚多,你们又年轻,总有方子……”
【我想了个法子,母亲处也同意了,你考虑一下。】
【蔺氏远支有一些双亲不全的孩子,生活也艰难,我们可以收养一个。近支也行,直接过继。总而言之,我理了数位孩子,你择个聪慧康健,如何?】
【其实,这也无甚不好。我瞧过医书,也问过医官,妇人妊娠産子,风险甚大。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头。】
【届时,择不满周年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以後一样同你亲厚。】
……
隋棠忽地一颤,哆嗦着回神,只觉掌心黏腻,又灰尘四弥。待靠近灯烛细看,竟是将手钏下的六个金粉珍珠捏碎了。
她又出了一身冷汗,是极痛中施力,力气大得骇人,能捏碎这金粉珍珠。
她将手钏搁在案上,擡手往桌上抖了抖,散去碎裂的珍珠壳子和些许粉末後,重新在灯下观之,掌心划出了两道细痕迹,其中一处还嵌着一小块珍珠壳。
这处六颗珍珠乃以极精细功夫将珍珠中心凿空,填入寸香,剩得外边薄薄一层珍珠壳,後以缠金手艺封口固珠,亦添美感。
她前两年卸下後将里头寸香粉末除尽,乃是请了熟悉缠金手艺的匠人解开了封口倒出的粉末,後重新封口固定。为保证里头没有残存的寸香,她用细簪沿珍珠内壁认真划扫了许久,想来就是那会将原本就薄的珍珠壳扫得更脆弱了。
隋棠看着即便是剩馀的两枚不曾碎裂,但也生出裂纹无数。早知道,她就该直接让那匠人换来六颗新珍珠便罢,将原本的六颗收藏,总好过如今这般。
隋棠看着被自己捏坏的珍珠,只觉心头愈发绞痛。阿母一片慈心为她,她却因此姻缘不幸。她挫败中生怒,又毁了母女间这点仅剩的信物。
她伏在案上哭出声来,欲要熬过又一个漫漫长夜,到底被送膳而来的侍女劝阻。殿中多燃了几盏灯,兰心给她喂汤膳,她因了两口便欲吐不再有胃口。
兰心见她用的实在太少,忍不住再给喂去一勺,忽就被她强烈推开。隋棠那只受伤的手掩在鼻口,本连连摇首,只觉呕心,这会忽就停了下来,反复嗅着掌心气味。任兰心唤她皆不应。
半晌,她缓缓松开手,再观掌心。
“殿下受伤了,是在哪里划破的?”兰心见到她掌心血迹,且上头碎片尤在,赶紧让人传医官。
“不必了,一点外伤,孤自己处理便可。”隋棠拦下她,“你去寻些药酒和纱帛便可,就划破一点皮肉,不是很深。”
兰心未几带着东西过来,却见隋棠将掌心擡至她鼻口,“可嗅到些甚?”
兰心用力嗅了两下,摇首。
“再试试,有何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