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点头答应,道了句好。
春日里最是适合外出旅游不过的了,宋珩与她往都江堰、青城山、嘉州走了一遭。
夏去秋来之际,宋珩与她乘坐马车返回洛阳,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只需一个月的路程,足足走了近三个月。
先去拜访过沈镜安和李令仪,这才回宫去见宋明廷和杨筠。
当晚,施晏微并未在宫中留下,回到住惯了的宅子安歇,宋珩素来是什么都依她,任由宋明廷如何挽留,只跟着她走。
元日这天,宋珩将沈镜安和李令仪请来一起过,施晏微见到他二人,果然喜出望外,一时高兴,便又将宋珩撂在一边,笑盈盈地与他们在一处说话。
上元过后,宋珩问她今年可还要往锦官城去,施晏微却是摇了头,“今年去福州如何?还可去泉州瞧瞧市舶司。”
宋珩听后一脸讨好的模样,“音娘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自然是一切都听音娘的。”
二人有了新的目的地,待立春过后,天气回暖,宋珩打理好一切,与她乘船沿大运河先到杭州,再改为乘坐马车,一来二去,耗费了三个月有余。
宋珩时常陪着她晨起赶海,当她想吃鱼丸时,借着一身的力气给她制作手打鱼丸;泉州因有市舶司,舶来品颇多,宋珩乐呵呵地陪着她往来泉州买了许多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屋里。
陪她在福州住了一年,第二年的秋日返回洛阳后,施晏微在冬日染了风寒,足足治了两月有余方好转一些,却始终未能大好。
身子不见好,宋珩焉敢再带着她东奔西跑,只每日围着她转,从用膳吃药到洗漱更衣皆是亲力亲为,这样过了一年多,施晏微的病情却又开始加重。
宫里的太医和城中的医师瞧了个遍,皆是束手无策,只叫吃着药将养着,至于寿数如何,就全仰仗于天爷。
宋珩第三次求上天佑宫,然而这一次,神官并未降福于施晏微,她的病体一日沉重过一日,左不过就是这一年的事了。
入秋后,草木日益枯黄凋零,一如施晏微的生命。
后院的木芙蓉开了,葡萄亦挂了满架,宋珩每日一刻不停地守在她身边,哪里有心思去看它们。
若非施晏微问起,他当真是要忘了。
她吹不得风,宋珩只能去摘些木芙蓉来插进瓶中,那葡萄亦是他亲手摘来洗干净,去籽后拿热水烫过才敢喂给她吃。
秋末,木芙蓉凋零,葡萄过季,施晏微到了弥留之际,除了格外嗜睡外,也不大能吃得下东西。
宋珩在窗边坐着,握笔的手却直打颤,他在纸上落下“明献”二字,另外给宋明和杨筠留下书信一封。
做完这些,宋珩攥紧了袖中的小瓷瓶,复又来到床边守着施晏微。
晨间来瞧过的医师说,她已油尽灯枯,左右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
杨筠和宋明廷来时,施晏微仍昏睡着,及至晌午,方醒转过来,强撑着与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叫他们出去。
施晏微勉强提着一口气,躺在宋珩怀里,气若游丝地问他:“二郎可还记得,在海州时答应过我的事吗?”
宋珩眼中的泪意掩藏不住,嗓音已然低哑,“记得,音娘不想被虫子咬,音娘想要自由自在地感受阳光雨露。”
说话间,眼泪自眼尾无声落下,“音娘放心,这些我都记得,我会让你如愿的。”
泪水滴至她苍白的脸颊上,微微的凉意,施晏微浑身使不上力,似一尾濒死的鱼贴靠在他身上,瓶中的那朵木芙蓉早已枯萎,生气全无的眼眸凝视着那朵枯花,“宋珩,从前你对我犯下的种种罪行,我从没有忘记过,一直以来,我都没办法原谅你;可是自我随你回到洛阳后,你为我付出和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我都看在眼里,人心并非木石死物,或许我心里已经不恨你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我本不属于这里,也不该与你相识的……若上天垂怜,还有来世,你我不必再相见,只盼能各自安好。”
她不恨他了,却也不能原谅他。若有来世,她不愿再见他。宋珩极力克制着眼泪,不至让自己哭出声来,喉咙里堵得厉害,只能违心道出一个好字。
施晏微得到想要的答案,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瓶中的那朵木芙蓉好似又鲜活了过来,是她喜欢的妃色花瓣。
在此间生活的三十年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极速闪过,阖上双目前,依稀听见宋珩的哭腔,不敢用喜欢二字,退而求其次,“这些年来,音娘可有一瞬间对我动过心吗?”
对他动过心吗?这无疑是个复杂的问题。施晏微思考数息,勉强张唇,话音还未成调,身子便彻底软了下去。
宋珩终究没能从她口中得到答案,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杨筠和宋明廷闻声进来,立时在床前跪下,宋珩抹了抹眼泪,哑声道:“你们先下去歇着,阿耶想一个人陪陪你们的阿娘,明日一早再过来吧。”
阿耶待阿娘的情意之深,他二人素日里都看得真切,当下虽然悲痛万分,却也并未多想,暂时退了出去。
“我说过的,音娘去何处,我就去何处,音娘要去海上,我自然也会随着音娘去海上。方才说的好字其实是骗音娘的,若有来世,我还要与音娘在一处;在那个世界里,我不会再伤害音娘分毫了,不会了。”宋珩说着话,取出袖中的瓷瓶,倒出数粒药丸,毫不犹豫地通通吃进嘴里。
怕嘴里的浴血弄脏她身上的衣衫,待药效发作后,将那些黑血吐到床下的痰盂里,五脏六腑烧疼得厉害,身上渐渐没了力气,吐过血后,拿提前备下的巾子擦了嘴,忍着浑身的剧痛,复又抱住身旁的女郎。
“音娘,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宋珩聚起最后一口气,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那些钻心蚀骨的痛楚,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翌日,过了辰时,还不见宋珩出来,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杨筠和宋明廷察觉到异样,唤了数声阿耶无果后,踹门而入。
床榻上的阿娘和阿耶皆没了一点心跳和气息。
桌案上压着两张信纸。
宋明廷强忍着悲痛将其看完,遵从他们的遗愿,焚化为灰。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死在了同一天。
葬入皇陵的棺椁中只有两套衣衫。
宋明廷追谥生父为赵武帝,生母为明献皇后。
杨筠带着骨灰离京前往海州前,宋明廷立在应天门下,红了眼框,抬首望向湛蓝晴空,哀婉道:“阿姊,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可以为我们遮风挡雨的阿耶阿娘了,将来的路,只能由我们自己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汁们的一路陪伴,你们就是我码字的动力。今天蠢作者的第二本强取豪夺文终于是写完了,感觉不足之处还是有很多的,下一本我会继续努力的。不过可能开文的时间会晚一些,蠢作者要去多看点书提升下笔力。新文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可能文案还会改,定下来后才会开始存稿。另外前文我还会修一遍,福利番会在写完后一次性发出来,大概率是一个大大大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