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唐平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片子的确是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便是记忆力也出现了问题,时常健忘。长嵘分帮帮主之位移交给继承人,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可想她当初从上一任帮主手里接过位置的时候先帝还在世,这位励精图治的帝王统治期间可谓内外安定,盛世太平,她这陇州码头的货物堆都堆不下,运货的船只时常需要在港口排队卸货。
这些年来,帝王变更,官吏腐败,山匪横行,陇州也渐渐落败了。
她环顾四周,看着码头上那些零零散散,随意摆放,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少得可怜的货物,眼底呈现几分阴鸷。
她接手长嵘分帮二十馀年,把整个分帮搞成这个样子,有什麽脸面去总帮接受仪式,交接下一任分帮主。
唐平放下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悠闲地翘着的二郎腿,双臂撑在膝上,以一种蹲伏在草丛中等待猎物的猎食者姿态,紧紧盯着白若松。
白若松明显有些受不住她这样阴鸷的目光,面上血色褪尽,却仍旧憋着一口气一步不退地与她对视。
倒是她旁边那个站得笔直的铁塔一般的人,不着痕迹地往白若松的方向挪了半步,虽然没有遮住二人对视的视线,却也无声地表达了一种保护的意思。
狗屎,站得这麽直,怎麽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兵营出来的吗?
唐平冷笑一声:“即便你提出的要求令人心动,可你是从雍州来的,若是被其他分帮的人知道我和雍州来的人做生意,我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这话一出口,一直乖乖站在一旁的十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漕运当然没有不能和雍州做生意的规矩,唐平和白若松都心知肚明,这是在点明白若松官家的身份。
白若松知道,唐平没有直说,只是这样暗暗一点的意思便是,只要对外有个好听的说法,利益当前,她是不会管白若松一行人究竟是什麽身份的。
而这正是白若松想要的。
她躬身行礼道:“唐帮主当然不是要和雍州而来行商的商人做生意,而是出于大义,无偿帮助一位状师伸冤。”
她们说了这麽久的话,头顶天幕都已经褪去那种暗沉沉的藏蓝,变成了一种鲜艳明亮的宝蓝色,唐平这双老眼睛这下终于顺着亮起的天光,看清了这个和她有来有往的小丫头片子。
远处地平线是缓缓升起的耀眼朝霞,浓沉的柿子汤一般的橙红色打在白若松的侧脸上,连面庞上细小的绒毛都映出耀眼的金色。她两条远山弯眉,琼鼻菱唇,眼眸明亮有神,举手间斯文有礼,是难得一见的,雌雄莫辨的好颜色。
唐平难得在这种时刻走神,依稀想着,自己似乎还有个今年刚满十五的小孙子来着。
“而这位状师,便是曾经方远州最好的状师,人称易青天的易宁易玄静。”白若松自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捧着高高举起,“外人只会知道,易青天前往蓝田县为民伸冤,是漕运长嵘帮伸出的援手,一路护送,不取分毫。”
唐平一擡手,十七立刻就要上前去拿那本折子,白若松身旁那个铁塔一般的人却挡住了十七的路。他十分谨慎,不让十七靠近白若松,只是自己从白若松手上取了那折子,又交给了十七。
十七面无表情地接过折子,灵活得像猴子一样,几下就跳上了箱柜,把东西交给了唐平。
唐平眯着眼睛摊开那本折子,突然“霍”了一声。
“这上头,怎麽这麽大的脚印。”她惊讶道。
白若松一时尬在原地,她瞄了一下这脚印的主人,发现易宁一脸平静,丝毫不因为这点插曲还显出半分局促,自觉自己定力差了些,咳嗽一声後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唐帮主,这是名和钱都能尽入你手的机会,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折子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唐平早年只是街头苦工出生,但为了谈生意看账本,也是下了苦功夫学习文墨的,但她终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这样像蚂蚁一样的折子看得她浑身刺挠,随便扫了几眼就假装看懂了一样合上了。
算了,看得懂看不懂的,难道她还要跟着一起去断案不成。
唐平把折子交给十七,让她交还,自己坐在箱柜上打火石点燃了烟管里新塞的烟草,深深吸了一口。
“明日辰时有批货物要运往崔横县,会途经蓝田县。”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过时不候。”
等白若松一行人离开以後,周边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为首女子十分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与唐平生得有五分相似。
“母亲。”她皱着眉头,“您就这麽同意了?”
“狗屎,叫我帮主!”唐平一个烟袋就直接丢了上去。
女人没动,十七跳过去帮她接住了烟袋,又几下爬上箱柜抵还给唐平。
“帮主。”女人立刻改口,随後十分不赞同地说,“您怎麽能就这麽同意了呢,您明明知道苍山那帮匪徒前几日来码头,就是为了搜。。。。。。”
“唐子季!”唐平一声高呵打断了她的话,阴鸷的眼神像冷箭一样扫过来,把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女人看得一个哆嗦,立刻噤声了。
“你没听到她们说吗,她们是雍州来的商队。”唐平缓缓吐出一口烟,冷笑一声,露出被烟草熏黄的一排牙齿,“我警告你们,无论谁来问,她们都是雍州来的商队,和别的什麽东西半点关系也没有!”
除了紧紧抿着嘴唇的唐子季之外,剩下的女人都恭敬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