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晏迟疑道:“若是罪民供认清楚,能否……能否请大司寇稍作宽宥?”
詹徽的语气变得愈发冰寒,目光如刀:“你在和本官谈条件?”
“罪民不敢!”
胡清晏叩首道:“罪民自知死有余辜,岂敢再生妄念,然则锦绣楼诸事是罪民迷了心,犯下这等活该千刀万剐的大罪,却与罪民的家人无关,还望大司寇宽宥他们!”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詹徽双手朝上道:“陛下三令五申,刑部断然不会轻易兴株连之罪,只要查明你的所作所为和胡家没有关系,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他们,但是该有的惩戒不会少。”
胡清晏眼中浮现喜色,这时坐在旁边的太子殿下开口道:“既然是隐秘,那就不必有太多人听了,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詹徽等人连忙应是。
至于刑部的官差、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几名官员,他们心中对太子大为感激,毕竟在京中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安全。
片刻过后,除了堂上三位主官、站在胡清晏身边的两名刑部高手、陆九思以及他身后的四旬男子,整个后堂再无旁人。
胡清晏一直低着头,缓缓道:“大司寇,锦绣楼其实还有一名东家,罪民偶然听徐凌提过,心里对此很是好奇。徐凌并未说过那位东家是谁,只是对罪民打包票说,有那位入股锦绣楼,就算是织经司也不敢随意登门探查!当时罪民便在想,或许是另外某座国公府上的贵人,也有可能是织经司的大人物!”
堂内一片死寂。
胡清晏这一刻似乎豁出一切,乞求道:“大司寇,罪民什么都交代,只盼莫要殃及胡家……对了,罪民想起来了,徐凌曾说那位神秘的东家根脚极硬,让我放开手脚去做,只要能赚到足够的银子就能交差。大司寇,只要您再审徐凌,他肯定会全部交代,他其实是个无胆鼠辈,根本扛不住大刑!”
詹徽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若非太子殿下在旁听,他早就让人打烂胡清晏这张嘴。
表面上胡清晏将矛头指向其余军中权贵乃至织经司,问题在于这三位主官哪个不是人精,只听那句“有那位入股锦绣楼,就算是织经司也不敢随意登门探查”,便知事态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织经司乃天子亲军,能让他们如此忌惮的幕后靠山,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和宫里有关!
当今天子御宇六载,只在大同元年纳过一次秀女,合计十一人,此后便不再采纳朝臣关于充实后宫的进言。
除去一后五妃为天子生下的十子二女,后面入宫的十一名妃嫔相继诞下四位皇子和两名公主。
大抵而言,本朝后宫颇为安宁,多年来没有传出任何不太和谐的流言。
难道如今波澜终起?
詹徽心里又苦又怒,太子殿下旁观审案,他总不能把胡清晏的这番供述隐瞒起来,再者他也不可能这么做,毕竟另外两位主官都不是善茬,尤其是颇受御史大夫刘元器重的江晦明。
然而身为臣子,最忌讳的就是踩进这样的旋涡。
便在这时,陆九思淡淡道:“詹尚书,沈少卿,江中丞。”
三人起身行礼道:“臣在。”
陆九思也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说道:“孤认为此案没有那么复杂,犯人的口供不可尽信,当下最要紧的是查明徐凌究竟是否有所隐瞒,他知情和不知情是截然不同的后果。此外,要安抚那些幸存的受害者,要抚恤那些死者的家属。至于此犯所说的神秘东家,诸公当如实记录,不过为了避免引起朝野胡乱猜疑,暂且列为秘卷,只需呈递御前即可,切记莫要引起流言蜚语。”
詹徽等人望着陆九思平和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大为敬佩。
不偏不倚又顾全大局,极有中正端方之风。
“臣遵旨。”
三人再度躬身。
胡清晏依旧低着头,心中却涌起一股荒谬。
锦绣楼肯定和太子没有关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在他已经快要明示的地步下,这位太子殿下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难道他不想知道究竟是哪位皇子在借锦绣楼敛财?
难道他不想利用这个机会消灭一切潜在的对手?
他是不是蠢?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胡清晏艰难地抬起头,正好撞上陆九思走过他身边时望来的目光。
没有讥讽,没有嘲弄,没有自负和俯视。
唯有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