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安把戒指从抽屉底下翻出来时,是傍晚,那天阳光很好,大片大片金色的余晖从玻璃窗里钻进来,洒在他的手上。
那枚戒指却很暗,好像连阳光也透不进去,在林承安手上显出饱满的,昏暗的,凝固的形状,像一滴血。
林承安在床边坐下,温柔地俯下身,问他:“不喜欢这个吗?”
孟绪初刚打了止痛针,伤口撕裂的余韵尚存,看到这个戒指就会想起穆海德是怎么把自己当成人肉盾牌的。
当时凶相毕露,转眼回来却又装成慈眉善目的样子,送给他昂贵的礼物。
孟绪初越看越觉得伤口疼,抿着唇一言不发撇开视线。
林承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这是个好东西啊。”
“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这么好的宝石。”他轻声说:“那个卖家告诉我,这是他们的传家宝,只要一直戴着,就能保护主人永远平安。”
孟绪初眼神动了动,他知道林承安一直是这种有点天真的人,会相信卖家为了兜售商品而编的各种好听的话。
但孟绪初不信这些,从记事起就不信。
可他也无从反驳林承安。
毕竟如果林承安不是这么善良到天真,如果林承安是他这种生来就自私自利的人,那他也不会收养自己了。
孟绪初不会有命活到现在,也不会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绝对善良的人。
林承安笑了笑,坐在床边低着头,眼神很温柔,他像是看穿了孟绪初的想法却不甚在意:
“我当时很喜欢这枚戒指,所以你林阿姨结婚的时候,我送给她当礼物。”他说着,却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你林阿姨也很喜欢,喜欢到舍不得戴,一直放在首饰盒里,直到她去世……”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眼里有很深的悲伤:“直到去世,她都没戴过几回……”
当时林承安坐在孟绪初的床边,怔忪地对着虚空凝视了很久,然后才对孟绪初说:“既然董事长送给你了,你就收下吧。”
他爱惜地抚了抚孟绪初汗湿的额角:“这个东西没能保护她的平安,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平安。”
空气中是久久的沉寂。
孟绪初把戒指戴回食指上,现在的房间很昏暗,和那个满是金色夕阳的傍晚截然不同。
红宝石却一如既往的饱满欲滴,像悬在手上的凝固的血珠。
“所以也没什么理由。”孟绪初低着头,若有若无抚摸着微凉的宝石,“他让我好好戴着,那我就好好戴着。”
·
两天后,深夜。
少有人往的后门被打开,穆世鸿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竖起领子挡住半张脸,在孟阔的带领下幽灵般飘进了孟绪初的房子。
孟绪初坐在茶桌前等他,窗外月影映着枯树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纹路,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平和。
他从小就是这种眼神,从十岁出头林承安把他领回家,穆世鸿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
只是那时候岁数小,看上去总有些小大人似的违和,远不如现在这张面孔相得益彰。
长开了,成熟了,坐在窗边时,气质有种的月影般的宁静深远。
只可惜穆世鸿现在没工夫纠结孟绪初长大后的容貌与儿时的差别,他摘下帽子砰地坐到对面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打破此刻幽静的画面。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沉沉开口。
孟绪初笑了笑,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不是二伯你来找我的吗?”
穆世鸿深吸一口气:“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你不就是等着我来吗?”穆世鸿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绪初没说话,稍稍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轻盈地扫过穆世鸿疲惫不堪的面孔。
周年庆典的晚上在码头虚晃的那一枪,多少还是起到了效果,短短两天穆世鸿就老了不少,神情疲惫,看上去经历了不小的思想斗争。
“直接点吧,”穆世鸿搓了把脸:“你扣下那批材料到底想干什么,”他用有些充血的眼睛瞪着孟绪初:“那天从码头走了以后,你还让人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孟绪初眉梢扬了扬,“你是想问我后来吩咐江骞去做什么了吗?”
穆世鸿也不废话,抬了抬手:“所以你查到什么都亮出来看看吧,我也得评估一下我这趟来得值不值。”
孟绪初歪了歪头,长睫垂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要说他到底跟江骞说了什么,其实……
细雨蒙蒙下着,飘进伞下,深夜码头灯光昏暗,探照灯打出红的、蓝的光束,在海岸盘旋,偶尔照亮孟绪初的下颌。
他按了按胃,冲江骞招了招手,对江骞说:“让王阿姨给我煮碗鸡汤面吧,到家就要吃。”
当时江骞没想到他会在那种环境下说那样的话,稍微有些吃惊。
刘经理可能是被他吃惊的表情吓到了,自己脑补一通后,给穆世鸿传递了错误的消息。
“其实也没什么,”孟绪初说:“我就是跟他说我饿了,想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