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
青州界,一行马车停车取水。
荒郊野外,这一行人中,竟然大半都是女子——正是以折柳为首,前往青州查侵地案的尚衣令衆人。
出门在外,为了不招人眼球,她们换下了统一的紫衣。
宝珠从马车後转出来:“掌令,容公子说他身体不太舒服,这会就不下车了,请你一会找到空去找他一趟。”
“唔,好。”
折柳穿着一件寻常的灰色布衣,发间别着一根打磨过的树枝。
她瞥了一眼扎了双鬟的宝珠,不知道是谁还找了两簇绒球别在她头上,小姑娘噔噔跑过来时,落在她身上的阳光明媚地折柳眯了一下眼睛。
折柳披着一身……寻常田家女的皮囊,但目光一瞥,宝珠身上心里就都泛凉气。由此可见,有些人外表能够装潢,内里终究已经是庙堂上的人了。
折柳绕过宝珠:“知道了,我这会就过去。”
然後她顿了一下,想叫宝珠把头上那两簇没用的绒球扯掉——尚衣令在外办事,顶着这种漂亮废物是什麽事?
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折柳的目光微微向下一动,心想:算了,尚衣令内规矩严格,宝珠的这些紫衣姐姐们是不惯于打扮自己了,难得她们有心思打扮宝珠,姑且让她们撒撒欢吧。
她伸手挑开了容周行的车帘。
“折柳掌令。”
容周行的面色微白,这一路舟车劳顿,加之尚衣令走得很快,对他身体的消耗不可谓不大。这会正当午时,他撑着额角,眉宇间是遮不住的疲乏。
折柳:“容公子,进青州界了,你什麽时候和我们分道?”
“掌令怎麽知道我们要分道?”
折柳不怎麽经意地去拨马车车帘上垂下来的络子:“江大人没猜到这一节,不是他不聪明,是他终究少了几年在宫里的经历。很多时候,我们有的都只是精准的感觉——感觉是不可论证的。”
“比如,掌令现在有什麽感觉?”
“比如我知道你北上不是来查侵地的,是来查千丝散的。”
她轻飘飘地把话丢下,环胸看向容周行。
容周行下意识地坐正了,他松开按在眉心上的指节,叹道:“那掌令怎麽还愿意带我北上?”
“呵。”折柳垂眼笑了,“容公子眼里我这麽……没心没肺?好歹当年是你一力护持,我才能在先帝身边站稳脚跟的。”
容周行平静道:“我不觉得这对你算恩惠,一如季怀肃给你读书的机会之于你也不是恩惠。”
折柳朗声而笑。
容周行被她笑得一怔。
笑完了,她眼角还是弯的,就带着这麽流淌着笑意的目光:“我好奇一件事,容公子,你在家和江大人面面相对,不会特别无趣吗?”
容周行在莫名其妙中给了她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折柳轻声说:“你们都太自以为是了。”
她折柳固然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好歹是分得清是非好赖的。季怀肃之所以对她还不错,说到底是留着她有用,是打算一辈子压着她,让她替自己写文章的。
容周行给她的却是自己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世间女子多不易,宫中尤是,朝堂上尤是。她为自己争的始终是一口气。容周行不懂,不妨碍她记着这点恩情。
……更何况,容周行确然是皓月,比之季怀肃那样的鱼目,总要允许人对皓月多一点偏爱。
折柳自顾自地下了结论:“你的知遇之恩我认,所以你查千丝散这件事我没拦,也没告诉陛下。我不关心容公子原本准备牵制我的底牌是什麽——现在我们两清了,前面道路分岔,我们就此别过。”
车窗“叩叩”两声,天问从外面打了水给他递进来,阳光乍然刺破幽暗的环境,把容周行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封存。
他只是说:“好。”
临走时折柳回头看了一眼,容周行坐在车内,手上握着水壶,阳光打下来落在他的发梢眼角,都像是给这个谪仙一样的公子准备好的光效。
一如初见时,容周行在宫学里垂眼问她“这是不是你的文章”,窗外洒落的光影。
“掌令!”
折柳像是乍然被叫醒,目光一定,是宝珠。
宝珠的小脸板起来,向她汇报:“掌令,紫一姐姐回报,说探到前面不远有被挪去当工厂的地,百姓报官了好几年都没有,反倒被打死了好几个。”
折柳于是从短暂的回忆里收回神思。
“吩咐紫三紫四,马上收拢人马,我们即刻啓程。”
宝珠扶着折柳上马时,折柳垂着眼想:果然是年纪不轻了,居然也会伤春悲秋起来。只是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行至岔路,车队一分为二,折柳带着尚衣令组成的车队继续向北而去,容周行为首的车队则巧妙地绕上了另一条官道,向西去了。
金陵,玄武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