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之行
空揽月色藏进了云层里,雅间内点了几处烛火,映就一室明亮。
荒泽送走府上的大夫,就在转身阖上屋门的那一瞬,榻上人悠悠转醒,缓缓坐起身,眼帘微垂。
白岑谦擡眼视线落在窗沿处,窗外的夜色与屋内的清辉仅一线之隔,遑论前世今生,明暗相隔。
荒泽触碰到与自家主子有关的事情,向来尽心尽力,却仍被主子不顾安危的举措震得心慌,发现主子醒来情绪不佳,当即跪下低了眉眼,眸中盛满哀求:“还请主子垂怜,切莫再一人孤身犯险。”
此番白岑谦本想要探查某些大臣贪污的罪状,岂料险些把自己搭了进去,还受了伤,思及此,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往後要做的事尚且不及此事的万分之一,如何能接受总把身边人勾入险境,恍若前世般无能为力。
“起来吧。”
就在白岑谦开口不过一霎,荒泽眼中几乎盛满星光,满怀希望试探道:“主子可是答应了属下,今後行动带上诸位弟兄,闯虎关,踏龙穴?”
“未曾。”
岂料白岑谦并未打算拉着他们闯这一关,拒绝道。
荒泽落寞一瞬便又擡眼坚毅地看向他,拱手道:“主子,若非当年您赏饭吃,诸位弟兄便只有流落街头此生无靠,也无所向。自那一刻起弟兄们便认定主子,主子若不肯用诸位弟兄,那弟兄们此後便无依无靠,谈何志向,求主子成全。”
白岑谦的目光总算从窗沿移开,瞥了他一眼便默不作声,将话转了个方向,道:“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可曾见到与我同在雅间的那位公子?”
荒泽挠了挠头,回道:“属下打开雅间时只见到了主子您,没有见到其他公子,倒是好像在窗边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快得连雾堂都没追到,想必轻功极好。”
白岑谦手指无意识地拈了拈指头,继续听荒泽说:“属下本来等在府中,直到见到您亲手饲养的雪梨带回来一条红绳,属下一路跟着它,便到了这个茶楼,这才找到了主子。”
雪梨是白岑谦初见鸟儿时随便给它取的一个尚且叫得上的名字,此後再未改过。
“雪梨现时在何处?”
白岑谦疑至心头,压下心内惴惴不安,又绕着丝惊喜,手指无意间握紧,询问道,语气带了些急切。
“在雾堂那。”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至雅间内,跪在荒泽身旁,将怀中雪白的鸟儿往白岑谦手中递了递。
“雪梨方才扑腾得厉害,属下便把它箍在怀里,免得惊扰了主子。”
白岑谦接过鸟儿看了看,未见异样,顺了顺毛发便放至榻上,问:“红绳可在你那?”
“主子,在属下这里。”荒泽说着便从袖中取出红绳,双手捧给白岑谦。
白岑谦拈起红绳在手心摊开,眉尾微挑,又从袖中摸索出那一尊紫苑陶埙,看着陶埙尾端空空如也,眸中这才柔和下来。
“都下去吧。”
随着他的一声吩咐,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离开,独留一人一鸟相对无言。
不过须臾,白岑谦又将视线落至窗沿,四处烛火影影绰绰,他的眼中明暗难确。
左不过身份隔阂,母妃虽低微,却待他极好,母妃在时,父皇要他做的事若不愿做,常拗不过母妃在他耳边提及两句,父皇就将他放过。
听父皇身边的银公公说,母妃原本是太後身边的陪嫁丫鬟,因年纪最小,便被遣到了父皇身边伺候,多了颗玲珑心,常护着父皇不受欺负,父皇久而久之动了真情,有太後撑腰,提拔成贵人,生下他後便一步步升为妃嫔。
红颜何故殒命,母妃身子骨不知为何一天天变弱,须用药吊着,母妃去世後他也跟着失了宠,任他被人欺压。直到父皇娶了秦将军的妹妹封作贵妃,父皇仿佛想起了他这个儿子,他不得故,偶然间遇到琚贵妃方觉明晰,原因无他,琚贵妃实在跟他的母妃太像了。
爱能存几时,他不知。
被算计时方识得邢莲水,左右阴谋诡计他浑不怕,单他一人可全须全尾脱身,却不止他,多了一人,便无处翻身。
遇到她,他只觉三生有幸。
黑暗的时日里多出一抹明亮的光,身份如何,白岑谦不在乎。
她爱自由,他甘愿落入这场权力的争夺赛,即便脱身不得,也只求护她自在。
可他万万想不得,连身躯的控制都异如旁人,他败了,败给了自己。
如今的他,懦弱不堪,他害怕接近她,害怕困住她,那困住的何止是她。
邢莲水被困于密室,而他被困于逃不出的囚笼,有一条拴住灵魂的绳索捆住了他。
浴血奋战时白岑谦不怕,可如今重来一朝,他到底心生惧怕。
无论是陶埙还是红绳,亦或者是白岑谦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遇到她,都昭示着她的不同寻常。
他助她逃离这场漩涡,却不想,她还是选择留下。
罢了,若是不然,他便把握好分寸,不要与她发生纠葛,改变这场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