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海跟宁南两边跑也不是长久的事,撑不住别硬抗。”
街区变换几次,车子开过了金碧辉煌的艺术中心丶科技感的大厦丶砖色烟囱丶名人旧居丶红屋别墅……抵达医院门前,梁泷一脚迈出去,想起来,又回身交代:“你先回,我一会打车走。”
林已秋降下车窗,“你去看哪个病人?”
自然是没人应的,梁泷被人群淹没。
一条栾树的长街被车辆占据的不留一丝空隙。医院大楼前一棵百年老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灰褐色水泥路的两侧是高大的栾树,花朵簇拥,好似叶中藏了星星火点。老树下有卖花束和果篮的,也有冰棍车和午餐便当。
来这里看病的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形色各异的衣着,脸上哀戚的表情一致,拽着药袋,像魂灵一样安静地走过。
梁泷买了束鲜花和果篮放在柜台,托护士送进去。
大厅里一个穿着厚重的老汉拿着满手的数据单,没看路,撞过来,药袋撒落。偌大的地方,来看病的人数不胜数,都在走自己的路,没人会留意。
邵蔻从病房里出来,从看病等候的人身边经过,透过密密的人群,扫见地上零散的药袋和佝偻的老汉。
老汉的身边,是个衣衫整齐的年轻男人,白衬衫一纤尘不染,弯着腰帮忙捡拾,後背宽阔,斜着身子在跟他说什麽,比对着数据单,双方都望着楼上的方向,像是在告知科室位置。
看到有人帮忙,她没在意,没再上前,转弯走了。
“袋子破了,去那边换个新的。一楼的导诊服务也很方便,有不知道的随便找一个人问,都会给您说的。”
老汉言谢,梁泷把东西还回去,朝电梯厅走去。
他和她从一个始端,一个前行,一个右转,呈L字分散而走,两颗珠子分在人海中。
路上邵蔻和邵言发微信,後者说:“姐,我没事啦!你去外面转转,反正别跟着我闷在病房就行。”
邵蔻一路走着,闲来无事,许久不归,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好玩的去处。出了医院,沿着梧桐大路直走,依稀记得十字路口有家书店,她打算去坐坐。
记忆久远,印象不深了,脚步迟疑,分了神。
该往哪边走来着?
她东张西望,停在原地,问邵言:“小学你买漫画书的那家店,是在这条路的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呀,这你都忘了?”
经这麽一提醒,邵蔻擡头再看去,梧桐路很是陌生,好像有段记忆被挖空,她对着马路愣神。
一点印象都没有,太奇怪了。那是一家承载了她和邵言三年之久的书店,自认为很重要,有一天会被无情遗忘。
她这两年都在忙什麽?脑子里装满的都是工作。
仔细再看看,内心无波无澜,邵言问她到哪里了,拍个照看看。
她举起手机,照片刚发去,邵言的语音来了:“这里和以前一模一样,你都没认出来?”
邵蔻低喃,“是呀,怎麽会没认出来。”宛若丧失记忆,连店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店长依旧是那位馒头可爱羊毛卷的女生,她在给绿植浇水,店内分成三个区域,入门是展示台,收放销量不错的书籍,左边是收银台丶咖啡机丶顶上是满满一架咖啡豆之类。
再朝里面走,视线开阔,光线充足,桌椅整齐,可供自习;两侧的围桌绕窗,形成阅读区域,可赏风景;门口布置了木椅和茶桌,可拍照喝下午茶。
而在店内的右边有一面墙壁,挂满零碎纸页,有明信片丶信纸丶便利贴丶心愿清单,也有打卡留念的拍立得照。
邵蔻选了个窗边的高凳,找了本散文翻看,清风吹响风铃,是一只呆呆的树袋熊造型,头上两撮毛乱舞着。
一张张照片或心愿贴翻动,簌簌抖摇,在阳光下如刺眼斑目的鱼鳞。
阳光一视同仁,洒在门前的炮仗花树上,地上一圈紫红色矮牵牛,两只,三只棕褐麻雀飞来,啄食石桌上客人留下的披萨块。
水泥地上一条鹅卵小路爬到书店门口,像灰色裙裾上的绣纹,石子似纽扣,缀在其上。
不久,坚硬的地面上多了道人影。
梁泷擡头看了看店家的名字,脚下的影子随着他迈到太阳下,从短浅的扯成长长一道,最後黏在炮仗花前。
隔着绿如帘的爬藤植物,半扇窗,一米阳光。他见到了她。
她伏身在写字,长发披散,两缕掉下垂到下巴,眼睫垂着,嘴唇粉润,皮肤白到发光。身姿印在窗玻璃上,如同秀丽的剪纸画。
彻夜没眠的代价是一种强烈的晕眩感,被太阳直照,他再次感受到这种不适的虚浮,像在水里泡了一晚,精疲力尽地上岸。
梁泷看着她失神,直到手机传来震动,他如梦初醒,面颊一烧,带着窥见的心虚,调转身子,低头,用力捏一下鼻梁骨,对着蓝天舒口气,拿起手机一看,正是邵蔻发来的消息:
-[图片。jpg。]
-这家书店可以留心愿贴,你许个愿,我帮你留在这。
梁泷:我没什麽愿望,你给自己许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