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越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条从屎里爬出来的蛆。
他为了活命,不得不跳进巨大的粪坑,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撑过了玄冥的搜索,可是此刻忽然有些后悔。
身上全都被屎尿糊住,此刻经由太阳一晒,那些屎便在身上结痂了,厚厚的一层,像是恶心的茧。
屎做的茧。
更可怕的是,不止他身上糊满了屎,便连脖子和头发上也都糊满了屎。
他是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没进了粪池里,只留了用来呼吸的口鼻在外面。
玄冥!玄冥!
他咬牙切齿地咀嚼这个名字,感觉恨意就像是这层糊住全身的屎,将他往日所有的尊严、荣耀还有希望,都碾成了碎末,而后沉浸进身体里,长入骨缝中,牢牢地扎根下来。
玄冥!
他又痛苦地嘶吼了一句,可是逃命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已经干渴地发不出声音了。
就在这时,一桶凉水浇在了他身上。
接着一个少年的声音道:“郎君,这些粪便都晒的结痂了,黏在他身上,压根冲洗不掉呢!”
又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说道:“你们去找些刷子,用刷子给他刷洗下来。”
是个年轻女子。
少年有些不情不愿:“郎君,他都快要死了,真要救他吗?”
“救。”那个清脆动听的声音说道。
姬越觉得这个声音好听的宛如天籁,像是从天而降的观世音菩萨。
少年仍是不情不愿:“可是他好臭啊,熏死个人——”
姬越的心脏宛如中了一刀。
便连他也觉得自己好臭,他的口鼻都已经被浓烈的恶臭味熏的失去知觉了。
他更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拼死一搏,有尊严地死去。
那个好听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嘲笑,而是沉吟道:“我也知道这个活辛苦你们了,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用布蒙上口鼻,另外,我再给你们一人一钱银子辛苦费。”
“既是救人,怎么能要郎君的钱,我们不要。”
“那可不行,你要是不要,以后我还要用人怎么办,这钱给你,是因为你值得,明白吗?”
三个少年听得眉开眼笑:“好的郎君,我们都听你的。”
他们找来刷子,又提了井水,一桶一桶地往姬越身上浇灌,接着又用刷子往他身上刷洗。
姬越感觉自己像是头待宰的年猪,一股深邃的耻辱感从四肢百骸里窜出来,像是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内心,所以死死咬住牙关,便是已经感激到涕泪横流,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往外瞧一下。
这时,那个好听的声音又道:“我必须先帮你清洗干净,这样才好救你,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
姬越长到二十五六岁,从来不晓得理解这个字眼原来能这么好听。
他现在只是一个浑身糊满屎尿粪的垂死之人,他怎么配被理解?
啊…啊……啊——
他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了绝望的野兽一样的干嚎,可是因为干渴压根发不出声音,口腔里只传出了咔咔作响的,像是爪子抓挠树皮一样的沉闷声响。
一个少年停下来问道:“郎君,他怎么了?他不会要死了吧?”
那好听的声音轻而叹息地道:“不会的,他会活下来。”
感激之情和耻辱心瞬间将姬越淹没。
痛到麻木的心脏,变得湿漉漉的,像是浸泡在了水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觉身体总算变得清爽起来,刺鼻的恶臭也不那么浓重了。
有个人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询问道:“现在只剩下你的头发,我建议你剃掉,这样才能帮你彻底清理干净,你放心,头发长得很快,只需要两年时间,就可以长得和你现在的头发一样长。”
是恩人。
“你同意吗?同意的话,你动动手指。”
姬越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差,九岁时,父母双亡,是哥哥把他拉扯大,二十岁混上禁军校尉却遭人陷害丢了官职,二十五岁当上了银牌巡夜人,眼看就可以立个大功回到京师,却差点被玄衣卫毙命,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却是泡在粪池里苟活下来的。
在恩人到来之前,他恨意满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胸腔里充斥满各种怨毒的念头,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所有的运气都是用来了遇到他的恩人。
她像是观音菩萨一样,面对屎尿糊满身的他,丝毫没有嫌弃,反而轻言细语地同他讲话,便连剃掉头发也是用询问的语气。
这份尊重,立刻将姬越所有的耻辱都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