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嗯”一声。
“什麽感觉?”
“我好像,真的好起来了。”
闻染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撑在床上,指腹在洁白的床单上轻轻摩挲。
陶曼思一时间感慨万千。
方才聚会,被问到去年过年在忙些什麽,闻染笑答:“活着。”
人人都像周贝贻那样,以为她是说刚刚成立的工作室生存不易。
只有陶曼思知道。
谁都希望分手後,自己潇洒利落,挥一挥衣袖从回忆里走出的彻底。
事实上,哪有那麽容易呢。
闻染度过了无比艰辛的半年。
首先是有天她走在路上,好端端的,不过是从马路沿往下踏了一步,却忽然莫名的骨折了。
她动弹不得,坐在路边给柏女士打电话,柏女士吓一跳,赶紧来接她。
送去医院,很不幸,得做手术。医保只能报一部分,她积蓄无多,却还是只能咬咬牙拿出钱来。
连医生都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听她描述,左脚踝的确没受什麽冲撞。
做完手术的那天,闻染忽然想起,她对许汐言“告白”的那夜,她去高中学校,恰好遇到许汐言。她翻墙进学校时,许汐言拉她上去,她重心不稳,为了不倚在许汐言身上,左脚重重拄在地面。
当时没觉得有什麽,只是疼了一下。
好像失恋,当时觉得自己能捱过,後来才发现,钝痛不是一下爆发出来的,而是绵绵铺开在每个日常,终有一天让你无力承担。
做完手术後,闻染租不起房了,只好由柏女士带着,搬回了舅舅家。
表弟对她的归来分外不满,因为那意味着,他又没有独立的游戏房了。
闻染听够了舅舅舅妈的冷言冷语。也许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下,她患上了肠胃炎,吃什麽都经常吐,暴瘦六斤。
因着这次意外,她成立工作室的事一直拖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何于珈帮了她不少,她的头几单都是何于珈介绍的。
一有了些钱,她立刻从舅舅家搬出来。
手里却更加捉襟见肘。她没告诉任何人,靠吃面度日。那段日子,的确是咬牙捱过来的。
所以有了後来在商场里遇到周贝贻,周贝贻请她吃面的一段。
直到有一天,闻染终于接了个单子,请陶曼思去吃石锅拌饭。
路过商场外墙,看到许汐言高悬的海报。
闻染忽然说:“我想剪头发。”
陶曼思:“什麽?”
闻染那时走路还不利索,冲进路边一家理发店,跟发型师描述了下,剪了一刀切的短发。
出来後,闻染哭了。
陶曼思陪她坐在路边长椅,她把脸埋在掌心,哭得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遗漏。
陶曼思坐在路边帮她盯着路人。谁多看她一眼,陶曼思就瞪回去。
说跟许汐言“结束”的那天,闻染没哭。骨折做手术的那天,闻染没哭。终于又从舅舅家搬出来的那天,闻染也没哭。
直到现在,她坐在路边无声的痛哭一场。
和陶曼思一起走进路边韩料店,吞下一整碗石锅拌饭。
她跟陶曼思说:“我会好起来的。”
所以去年过年那阵子,闻染的确忙于“活着”。
不止是工作室的事让她焦头烂额,陶曼思觉得,这甚至跟工作室全无关系。
闻染只是忙着,从她对许汐言的感情里“劫後馀生”。这才是闻染嘴里所说的“活着”。
直到现在,闻染终于可以坐在春风浩荡的夜里,对陶曼思说:“我好像,真的好起来了。”
死不掉,就会在一个草木拔节的春夜里,重获新生。
重新遇到许汐言又如何呢。
许汐言是在去南极观海豹的探险中劫後馀生,可闻染觉得,那没有多麽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她继续囿于繁琐日常,连探险的资本都没有,却仍是挣扎着丶努力着丶对抗着,努力的让自己活了下来。
那才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真正的了不起。
度过了那样的半年,她有资本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