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琼觉得逢湛是越来越糊涂了。
不对,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开始糊涂了。
跟她来金城就是。
那时候的碎琼其实也并非真心想来金城游玩,只不过是想甩掉以监视为名跟着她的逢湛而已,这人喜静,她就偏要去吵吵闹闹的凡城,恰巧那日是金城的庆城之日,她就往那一钻,无视逢湛的冷脸和城主府打擂台,刻意输给对方,然後将逢湛当成小厮抵押过去。
她开价一个铜板。
逢湛的脸冷得可怕,手放在腰封,腰封上系着他的剑,让她总觉得他会突然拔出剑,杀人倒不至于,但杀气会冲着自己来。
于是思虑再三的碎琼决定反悔。
城主府出战的是城主的大儿子,金之易。金之易其人,自认风流,爱好收集美人,见对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心里动了心思,便同意了,但说好了要赎人回去,要两个铜板,碎琼将刚到手的铜板交出去,还差一个铜板,但自己又身无分文,便向金之易借了一枚铜板。
赎回逢湛後,金之易诚邀他俩去城主府暂住。
说起之後的事情,细想其实也不大能想起来,碎琼活了这麽多年,要是凡事都刻进脑子里,那头不得两个大,才能装得下事事记得清晰的脑子?
白小生曾言她活得有几分死气在身上,这一点碎琼并不否认,但回想起在金城的日子,她觉得那段时光,自己应该是活出了几分生气。
冷漠的逢湛,嬉皮笑脸的金之易,还有她,三个人就像被皮筋绑到一块那样形影不离,逢湛跟着她,金之易跟着逢湛,单方面挑事,结果一场比试下来,金之易大公子输得壮烈。之後他转变战略,使尽浑身解数,把学来的手段都对碎琼上一遍,可惜对方对二十出头的小孩没有别的心思,不过倒是乐于捧场,三个人一个人诉衷肠,一个人含笑捧场,一个人冷漠看戏,倒也和谐。
细数下来,碎琼待在金城的时间不过三个月,实在算不得常住,也无甚印象特别深刻之处,不过倒是在第二个月的时候,金城附近的千连群山出现了一条蛟,蛟住在群山江河之中,时常作恶,引得金城洪水泛滥,坏了不少良田和粮食,于是逢湛不得不离开她身边去除蛟。
简直是天赐的甩人良机。
碎琼当夜就收拾好行李离开,结果半路撞上金之易。
平日里娇生惯养丶文不成武不就的大公子此时却拿起了剑,嚷嚷着要去除蛟,眼精瞧见碎琼,便急匆匆道:“小娘子你怎麽出来了,快回屋里歇着,小爷我现在要去除蛟,等我功成归来,我用蛟肉请你和冰块脸吃顿大餐!”
碎琼觉得好点好笑:“你?”
“当然!”金之易昂起胸膛,说,“现除乱乃是强者天责,如今金城人人惶恐,作为城主之子,我受百姓供养,如今怎麽能够脱缩?自然要和爹一起共进退丶共除蛟,怎麽能留在府中畏首畏尾!”
碎琼不太同意:“若是你出了事……”
“那就就地长眠,等百年後子孙说起来,我金之易就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
说实话,碎琼有些震撼,忽然觉得後背的行囊有点沉重,她不动声色地将行囊收好,却听金之易道:“小娘子,你会等我回来吗?我知晓你不会长留金城,现在金城遇难也早走为妙,但如果我成功除蛟归来,没有看到你,我会很失望很伤心很绝望的!”
碎琼觉得良心有点痛,“为什麽?”
金之易瞪大眼睛:“我日日跟着你你还没感觉出来?我平日里送你的东西跟你说的甜言蜜语难道都喂了狗了?不应该啊!”他换了个说法道:“我看过一个话本,说一位将军离家去打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打了胜仗归家,发现妻子早就离开了,内心悲痛欲绝,懊悔自己看不透妻子,他这般在意妻子,妻子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真心被践踏不就是如此?此刻我就如那位将军,小娘子你就如,咳咳……”
接下来的话碎琼听得不大真切,脑海里只想着,逢湛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跟着她,但也是为了防止她作乱,他还宁可牺牲自己的自由来跟她而不是直接囚禁她。逢湛于她也是有救命之恩,自己一直不理解他也罢,毕竟是立场问题,可若是趁他不在一声不吭地离开,是不是有点不太人道了?
碎琼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账,但身体其实还是倾向于离开,後半夜听说被劝下来的金之易爬墙跑去除蛟了,当即就不再犹豫往千连群山跑,心里其实也没想太多,只隐隐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动身的理由。
不过她去的时机不好,彼时逢湛正和那条蛟打得天昏地暗,那会逢湛的修为还没有现在的高,而且为了救她刚伤了身体,和蛟打起来有点力不从心。碎琼本意是想换他下来,凭自己的修为杀蛟不行,但压一压蛟还是可以的。
可是那夜她却走了霉运,下意识挡在逢湛身前时才发现蛟身上沾染了浓重的黑气,被这种黑气专克的体质本就十分麻烦,若是独自面对浑身都是黑气的蛟,大概率会直接交代在这。
就在千钧一刻之际,碎琼感到自己被狠狠地往後一扯。
“躲好。”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风声落到她耳畔,她就安稳地落到了不远处的树杈上,逢湛扯她的劲看起来凶狠,其实恰到好处,没让她受什麽伤。但被她这麽一搅和,逢湛打架的节奏乱了一瞬,被蛟趁机偷袭,在肩上留下一处伤口,等结束过後碎琼跑去找人的时候,逢湛的样子有些狼狈。
“为什麽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