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冲进森林里又好一段距离後,桔梗才勉强将这具身体停了下来。一时间,巨木间有簌簌落叶被她牵进森林的风刮落,飘乎乎地在她周围起舞,纷扬迷人,最终坠向了平坦的土壤。
她半蹲下身,轻轻拂去发顶与肩边的落叶,屏息凝神地看向了方才冲进来的方向。
在那里,能看见正弯弓直指这里的杀生丸。这让桔梗不由得揉了揉双眼,再次确认了在这几百米开外,也的确能清晰地定位到那道红白相间的色彩。
这是一个人类难以企及的距离,自然令她感到三分惊奇,三分不适。
看来这具身体,果然还需要适应一下才行。
而与之对等的,杀生丸也同样需要去适应她那具连平庸都算不上的躯体。人类的视野已比妖怪要弱上不少,他现在面临着的,还有陶土躯体所带来的五感缺失,无论是估算距离,亦或是通过气味和温度判定敌人的位置,都无法在那具身体上派上用场。
桔梗握着剑,深吸一口气,准备趁热打铁,再次朝着杀生丸所站的地方攻了过去。
在她踏出森林的一瞬之间,杀生丸亦眼疾手快地松开了手中的木箭,这次用上了十二分的气力,令那支箭几乎能与方才桔梗用自己的身体冲进森林里的速度一样快,除了一路留下的破风声外,也仅有一道转瞬即逝的箭影存留。
“咻——”
原本该是不起眼的声响,却在她的耳中放大成了炸裂之声。
同时,这具历经百战的躯体竟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在理智与对策之前,便自行转侧了角度,使那凶狠之箭即便来势汹涌,最终也不过划破了她的左臂。
鲜血再次涌现出来,桔梗略吃痛,故而朝後退去几米。
杀生丸没有动,而是面容冷峻地站在原地,从背後抽出了第十支箭。
还剩四支。
她没有料到杀生丸竟还能用那具身体做出这样精准而不留馀地的攻击,但好在这身体果然异于常人,尽管受了一点小伤,却也换来了目的的达成。
于是桔梗再次瞄准了杀生丸的右後方,朝着那边攻去——
“唰——!”
哪知这次还未真正啓步,却又是一支追踪着她的箭凌风而来,瞄准了她面门的正前方,显然是要阻止她接下来起跑的动作。桔梗心中一诧,又是借助了一番身体的本能向後仰去,并以手中天生牙挡在前方,这才以断掉几根发丝的代价,堪堪接下了他的攻击。
箭震折了路径,偏入深林,惊起一衆飞鸟。
还剩三支。
桔梗定了定心神,只觉挡箭的右臂因硬接那样凌厉的攻势而微微颤抖起来,执剑的手指也消软几分。她想,大概是肌肉的麻痹,可一时间也难以复原了。
她警惕地转望向了杀生丸,果不其然,他再次在那头作起了张弓搭箭之势。
这男人不仅不讲理,还是一个天生的战斗狂——他似乎能通过她起跑前的微小姿势变换,来判断她接下来的动作及方向,并瞬时之间做出反应。
虽然如愿以偿地损耗了他的两支箭,但她此刻也不能再轻易挥剑了。左臂仍然鲜血淋漓,右手也已近乎麻痹,更何况,她已对远处这个男人没有信心了——就算是对自己的身体,他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这令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在接下来的攻击下幸免于难。
如若自己在杀生丸的躯体里死去,那麽,她的魂灵还会回到陶土里吗?
有太多的未知和疑虑,便无法像杀生丸那样纯粹地战斗。他好似进入到一种旁若无人的状态,眼中只容得下碍眼的她,于是生死存亡一概置之度外。
这样的妖,就算手中的箭被她消耗殆尽,就会冷静下来好好听她说话了吗?桔梗不由得産生了这般怀疑。
“心有杂念,就会败。”
不知是用肉眼看穿了她此刻的所思所想,还是迟迟等不到她的下一波攻击,此时此刻,杀生丸用她的喉音在远处淡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声音随着微风飘了过来,落进她的耳畔时,添入几分讥讽。
桔梗闻声擡眼,却是毫无退意地迎上他嘲讽的目光。
“自视过甚,也会败。”
杀生丸的眼神再次变得尖锐起来。
桔梗在原地等了几秒,却没有等到他愤怒的箭镞。似乎这个男人也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容易被煽动,这也让她更加确信了若是继续再像方才那样移动的话,杀生丸一定会精准地逮到一个能射杀她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放箭。
得改变策略。
下一秒,桔梗试探性地向後一步,果见杀生丸又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如看着一头猎物的猛兽。她感到自己浑身都紧绷起来,死死盯着他手上的那支箭,以便第一时间在它离弦之时躲开。
在这几乎静止了的对峙里,她再一次向後退却一步。
箭还是没有从他的手中松开。
——就是现在!
桔梗即刻朝背後发力,轻盈地向後猛跃而去。杀生丸见状,也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了指尖之箭,直直地朝着那身影飞驰而去。他断定以她的体能,就算用那具强大的身体,也无法在後撤之时做出躲避的动作,因此,如果箭中,必是射杀之时。
的确是敏锐而精确的判断,但唯一的缺陷,就是他对她知之甚少。
擅用灵力战斗的人,无论是阴阳师还是巫女,都身怀一门术法,不懂的人称之为分身之术,但实质上,那是用式神幻化出的假象。而没有实体的东西,只要被轻轻一碰,就会如水中月镜中花般消散。
那飞去的箭就这样直直穿过了“杀生丸”的身体,留下了一个虚无的窟窿,空气在周遭也被扭曲,慢慢吞噬了那具馀下躯体,最终,化作一截银白发丝飘落到地上。
是上一箭射下来的头发。
“轰!”
还未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一阵断裂的沉鸣又接踵而来。杀生丸闻声擡头,看见的是有巨木从那支箭消失的方向朝他所站立的位置倒了下来,他心中微怔,并即刻升腾起一股极度的不悦,只觉好像被那个巫女摆了一道——从不经意地收起发丝,到悄无声息地将其做成式神,再在慢慢後退的过程中转变着细微的角度,使其背後对准这棵巨木,再後撤丶迅速与式神交换,只待他全力射出一箭射穿巨木之干……
该死,这些无聊的小动作,要是用他原本的身体的话,一定不会漏过一丝一毫。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式神消散的地方,即刻转身也向後跑去——哪知刚跑上几步,便感觉双腿如被千斤碎石牢牢捆住,身体沉重到连小跑这样轻易的动作,都险些要用尽浑身的气力。
那个女人怎麽能用这样一具身体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