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里的汤滚出来,宋平赶忙回身又添了些水,静了会儿,止不住地笑,边笑边摇头。
陆三这小子,路还长得很呐。
寒风一吹,陆三打了个喷嚏。他三两口吃完饼,催着程七陪他再回头去东街。
程七愁死了。
扬州富庶,但鄮县不大,城里就那麽几家铺子,来来回回逛了三四天,挑来拣去,他当初陪楼里那些要嫁人的小娘子们办嫁妆都没这麽折腾的。
老铁树开花,实在难伺候。
“三爷,你有没有想过,娘子可能不喜欢这些?”
陆三知道他想说什麽,横一眼过去:“闭嘴,别跟我提那家夥啊。”
程七赶忙摆手道:“不提不提,我是说,之前没有……那家夥的时候,娘子也总跟静儿她们说,嫁人就是换个地方当牛做马,人家不止养你一匹马,你却只能有一个主人,还会被嫌是旁人骑过的。别惦记着嫁人,没好下场的。”
静儿可听她的话了,任他软磨硬泡,纵是在床上最快活的时候,也不松口。
“我这不是怕你逼太紧,娘子一不高兴,你连碰都碰不着了麽?”程七总结道。
“我是只有那点出息的人吗?”
陆三说着,脸色也沉下来:“那都是小时候给吓的。”
没到京城前,他和宋九也就是皮实些的浑小子,不会什麽拳脚功夫,全凭豁出去的那股劲。他们仙人跳,也不敢朝真正的大户下手,就怕送羊入虎口,救不出来。
那时候她还有些木木地,总记着自己是待宰的牲口,时常没个避讳,在河里洗完澡,光溜溜地就出来了。
他们大她几岁,早就长齐毛了。他从第一眼起就喜欢她,眼看着那一马平川渐渐高耸,梦里一摇一晃全是难以啓齿的念想。
他吓唬她,说若被那些糟老头子占了便宜,以後就嫁不上好人家,一辈子都要被夫家嫌弃,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他是希望她在里头别傻等着,她力气不小,若努力闹腾,也算给他们争取些时间。但他当时嘴笨,也只会说这些从小听隔壁老婆子叨叨的废话。
可她却把话听反了。
不等他们冲进去,她已经把人杀了,下体剁得稀烂,泪汪汪地说她被糟蹋了,以後过不上好日子了,她不嫁人,要一辈子跟着他们。
还是宋九心细,看出那老头子压根没有卵蛋,花钱娶媳妇只为充门面。
程七嘴唇惊成了一个圆:“娘子还有这麽傻的时候?”
陆三嘚瑟地扬眉,想起些不痛快的事又沉下脸:“她这些年是变了些,但还不都是被逼的。”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反正,别人家媳妇有的,她得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她会喜欢的。”
程七见他听不进劝,想着云英反正也不会真与陆三翻脸,便也不再多说。
最终又多待了几天,赶着元日前最後一班船回定海。
冬日天黑得早,又逢阴云密布,不到酉时海上便漆黑一片。
陆三倚在甲板边上望着回家的方向发呆,船身猛地一斜,所有人都朝一边倒过去。
雾气太重,前头的大商船也不知怎麽没挂灯,幸得船夫机警,听出海浪声的异样,这才没撞上。
船夫大声叫喊着,让人都赶紧站匀了小心翻船。
陆三脖颈忽地一紧,他倏地起身,拽着程七钻进人堆里。
“三爷,怎麽了?”
“後面好像有人盯着我们。”
程七探头望了望:“没人,对面的商船。”
陆三警惕地擡头望去,迎上一张熟悉的脸,赶紧摁住程七的头,压低声线:“是山阴那坤道,她不会是认出你了吧?”
程七想了半天:“你说那个派粮的沈娘子?不会吧,当时那麽多人。”
他也望过去,对方分明是在看海。
陆三懒得解释,他这野狗的直觉从未出过错,那目光如鹰瞵鹗视,绝非善意,非拉着程七挤进舱里躲。
程七念他“出嫁”在即,患得患失,便也随他。
然一路平安,无事发生,下船时天还未亮。
两人一落地,擡头便见一抹素白的身影朝他们热情地挥手,于月色中熠熠生辉。
陆三笑逐颜开,得意地撞了撞程七。
“你看,我说她会喜欢的吧。”
他们走时,云英还板着一张脸爱答不理,这才过了七八天,竟真的高兴成这样。
程七虽是将信将疑,但也绝不扫兴。
“那要恭喜三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