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拿起长刀戳开窗户,又爬回来浇了一大壶水在炭盆上。
白烟乍起,热油飞溅,云英呛得咳个不停。
宋平蹙眉从她手里接过勺:“还是我来,你去屋里陪妙音,一会儿就好。”
云英撇着嘴倚在旁边没走。
他们这一屋子人,属程七手艺最好,他若在便是他掌勺,他不在就宋平来做,她和妙音什麽都不用做,只管等着饭来张口。
陆三一回来,连衣裳都不要她洗了,还美其名曰,妙音就从不洗衣做饭,人家享的福她也得享。
她简直快闲疯了。
宋平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答应陆三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英眉头一紧:“没有。”
“那你可早些与他说清楚,我看他与程七去鄮县,可不光是要采买年货的。”
云英看着锅里翻动的鱼尾,默不作声。
宋平倒进料汁,锅里总算不吵了了,不多时,鱼香溢出,他把锅里的东西都倒进瓦罐里,添上水,改放到小炭炉上闷煮。
“陆三他从小就惦记着要夫唱妇随,儿孙满堂,我做不到,两样都做不到。他很好,可我不喜欢。他就是惦记得太久,生了魔怔,等他兴奋劲过了,说不定就先烦我了。”
云英咽了咽。
“他现在在兴头上,我不想他难过,反正我也没有户籍,他想办就办呗。横竖也就是换身衣服一家人坐着吃个饭,不费事的。”
宋平叹了声,走到云英面前:“云娘,你是不是还……”
“不是。”
宋平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她的脸:“我说什麽了,你就不是。”
“不是。什麽都不是。”
云英背过身闪躲。
她不想提,宋平也不勉强:“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
“我没什麽好想的,男人嘛,多一个少一个,多大事。我就想找些事做。”
“你想做什麽?”
她踱步犹豫,这些话她憋了许久,不敢与陆三讲,也不敢自己想。
“我也不知道。平哥,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我只知道,村里那些寡妇做的生计我做不来,也不喜欢。过去白姨教的那些,在这儿都用不上了。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们不会明白,可我……我竟然是有些想念殿下的……”
宋平眸光微动,他想起白凤,想起当初在山间遥看着云英被元昊的人带进那废寺的观音殿里,双拳不由得攥紧。
云英看着瓦罐里翻滚的鱼汤,没注意身後动静。
“若论真心,殿下待我也不错,不是吗?我说要留在江州,他便应了,我说要元昊听我的,他也应了。他予我权柄,允我便宜行事,就连……”
就连元昊拿着证据告她的状,刘舜也认下了她信口胡诌的话。
她喜欢折腾人,管爱财者要钱,找贪权者分权,凭的也都是刘舜借她的势。白姨教她那些操纵人心的计俩,她会是会了,可真当用时,面对那些生来贵胄的老狐狸,也不是一开始就无往不利的。
都是刘舜一点点教她。
在信里教,在床上教。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阿爷长什麽模样,但刘舜待她,可比对他那亲儿子好多了。
小时候陆三吓唬她,说女子的贞洁比命还重要,若被人占去了,一辈子就都得跟着那人了。当初若将她从屠刀下救出来的不是宋平而是刘舜,她若没有这两个兄弟,她或许真的会一辈子都跟着他。
“人就是这样的,你看那些神仙菩萨,得道登仙後有几个还记得凡人的苦?穷人家在庙里观里天天拜,扬州这一带,家家户户靠海为生,每个村都拜着不同的菩萨,信什麽的都有,可大浪来了,该死还是死。”
宋平将云英的身子转过来,握着她双肩,认真地说:“他让你手握权柄,将你捧上高位,你陡然落下来了,心里头没着落是当然的。你不是惦记他,你只是惦记那生杀予夺的权力。”
云英微微瞠目,她望着宋平,眼底被瓦罐的热气蒸得潮湿。
她抱紧他,将头埋进他胸口,就像当初她游出那条满是尸骸秽物的水道後一样。
他们分开了许多年,但这安心的感觉还是没有变。
宋平轻拍着她的後背,默了会儿,她忽地瓮声说:“我知道了。”
“什麽?”
云英推开他,眉眼带着笑。
“我知道我想要什麽了。”
宋平追出两步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磨赵二哥,让他带我出海去!”
请不动就求,求不动就逼,磨死人不要命的法子,她多了去了。
也不是一定要靠谁的。
她朗笑着跑远:“等我学会怎麽开海船了,你们几个,都跟我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