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她猜,朱棣现在有点後悔了。
可当皇帝的,不好自打嘴巴,况且书坊交税这事,的确有些棘手。现在朱楹想开这个口,帮朱棣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操作,有点火中取栗的意味。
但她不明白,朱楹想取的栗是什麽。
是朱棣的信任,是国库的充盈,还是别的什麽。
“你可知道,昨日为何是王宁,与我起了争执?”
沉思间,朱楹问了一句。
徐妙容挑眉,这个问题,她昨天就想知道。
“是因为他瞧不上坊刻吗?”
“王宁的内侄,任着国子监司业。”
嗯?
徐妙容感觉,好像隐隐约约抓住了什麽。
国子监司业,不仅承担着教学工作,还承担着官方刻印工作。国子监乃官刻机构,来财书坊属于坊刻。
原来如此。
王宁啊王宁,嘴上说着主义,心里却全是生意!他哪是真的想肃清出版市场,完善出版秩序,他明明是,在维护自己所属阵营的权益!
大明刻书,分官刻丶私刻丶坊刻三种,私刻即私人刻印,坊刻即坊间刻印,而官刻,则分国子监刻本丶内府经厂本,各政府机构刻本和藩王府刻本。
明朝开国之初,爱学习重教育的朱元璋便命人接收了前朝遗留的雕版印刷版片。那个“人”,是她爹徐达。
徐达入元大都,把宋代的元代的版片全部打包带回了南京,藏于现在的国子监当时的国子学。
而後,国子学的日常就变成了:修版丶补版丶修版丶补版。
新一年,旧一年,修修补补又一年。
当然,中途国子监还主动雕版新刻了一部《元史》,除此之外,几乎再无新书。
说起来,她也很想问一句,你们就不能发挥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点新鲜东西吗?《元史》,那是替前朝修史,政治性和目的性太强。
前朝的版片的确好又多,可薅羊毛,也不该逮着一只两只羊死命薅不是?
怪不得大明文坛一潭死水。没有创造力,只想薅羊毛,能不死吗?
“所以王司业,是指着《三国演义》咸鱼翻身吗?”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颇为笃定地问了朱楹一句。
王司业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别的官刻机构,不停産出,遥遥领先,独独国子监来回炒着前朝的冷饭。天降一本《三国演义》,不仅可以撕掉炒冷饭的标签,在同行面前扬眉吐气一回,还能刷一波绩效,换取实质性的好处。
王司业,怕是指着这本书,往上升呢。
她问了,朱楹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虽没明白所谓的咸鱼翻身是何意,却大致猜到,应该是在说王司业想借《三国演义》的光。
点了点头,他道:“国子监所藏版片,本就需要经常修补。靖难之初,版片多有破损遗失,国子监本以为皇兄会下令命人修补,可皇兄迟迟没提此事。”
当然不能提了。
徐妙容暗道,修补,是要钱的,朱棣他有钱嘛?他现在,最怕别人花他的钱了。不然当初自己提出,不管赌赢还是赌输,都不会张口问朝廷要东西,他为什麽答应的那麽快。
还不是因为钱!
没钱,在哪都寸步难行。所以,先前朱棣默许把书稿交给来财书坊来刊印,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
怪不得昨晚朱棣别扭成那样,因为他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亏大了!她相信并且确定,朱棣现在心里难受的要命。
他难受了,她就……
嘿嘿。
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她忙别过头,装作看风景。
结果……就看到了风景。
几个黄澄澄的大橘子,组成了一道好靓丽的风景!
某些鲜活的还没死透的记忆开始攻击她。
她连忙将头转回来,却不妨,对上朱楹的眼。
朱楹在看她。
又或者说,他才同她一道,将目光从橘子上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