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她考上大学,想看她谈自己喜欢的男朋友,想继续成为她的依靠。”
“我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这麽惧怕死亡。”
“我好怕自己走後没有人会继续爱她,她才那麽小,带她出趟门都能开心得像得到了全世界,怎麽看她都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
她的话很轻,却能听出尾音在不住的颤抖。
“小祁,我不求你一直照顾她,在她长大之前,我只希望你能提供一个避风的地方,让她受伤之後有地方可去,好吗?”
周祁锐看着她,再次真实的感受到了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在不停地跳动。
何铭雪眼眶微红,疾病使得她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的话却如千金巨石,带着极其强烈的情感。
“……她会恨你的。”周祁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样说,好像就是这几个字再也压不住,挣脱了束缚。
顺着唇齿跑出,落进了彼此的耳朵里。
何铭雪惨淡一笑:“我并不是没想过後果,但是。。。”
“那你恨你妈妈吗?”她顿了顿,像是接受了什麽,叹了口气状似释怀:“算了,恨就恨吧。”
对于姜楼,憎恨与否,何铭雪其实在已经想过了。因为姜楼是自己的女儿,她又怎麽不清楚自己的女儿会有怎样的态度。
但是,她依旧选择这样做。
她终究陪不了她,成为不了那个能够站在她身边,守护她成为她依靠的人。因为她就要死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能感受到自己灵魂逐渐逃离身体的状态,周围的一切会在某一刻变得格外的遥远,又会在某一刻牵着她的血肉发疯似的将她拉回。
一切的变化都无法挽回,她终究是平凡而又脆弱的人。就算自己欲望再强烈,也抵不过现实的折磨。
她曾经也会相信一些神论,希望祂们能够垂眸看看,可怜可怜自己,告诉她这场疾病和这些经历都只是一场将醒的梦,梦醒了,就会发现自己正陪在姜楼的身边,看着电影丶坐着过山车丶督促她写着作业,或者更简单点,仅仅是一起吃着一顿再平常不过的饭。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愿望变了,从希望自己早日康复,变成了希望姜楼平安喜乐,被爱包围。
她不知道自己的变化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当自己再一次重回那段自以为无比平凡的日子後,心脏猛地颤动了一瞬。
那些本该是极其平凡容易,每个家庭都能做到的事,在何铭雪看来,却遥远得让她灵魂为之颤动。
遥远到,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如果她恨我,就让她恨我吧,”何铭雪忽地哽咽,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因为,连我自己都会憎恶自己。”
周祁锐一时不知道说什麽,因为当下的情况,他是站在了一个与孩子视角相反的位置。如果他依旧站在自己的角度,以当时对待宁肆的态度看现在的情况的话,他不会有这麽多的犹豫。
他只会质问,为什麽宁肆不告诉自己,不选择一起承担这件事。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他好像知道宁肆瞒着自己的原因,也知道了後来宁肆提起那件事的时候,虽然带着歉意,但并不後悔的表情。
因为欺骗这个行为本身就包含了无法忽略的情感。
“我会替您照顾好她的。”周祁锐开口,做着承诺:“我承诺您,我会一直照顾好姜楼,直到她能做出选择离开的那一刻。”
何铭雪看着他,身为一个长辈,她竟然得到了後辈的承诺。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是却让人心安。
何铭雪擦了擦眼角的泪,长叹一口气,让自己快些缓过来,她的语气微松,笑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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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的交流後,周祁锐再没有带姜楼去找过何铭雪,一方面是何铭雪的状态越来越差,她拒绝见姜楼,另一方面是姜楼开学了,闲馀的时间并不算太充足。
渐渐地,姜楼也没再继续问何铭雪的事,只当她依旧在忙,忙完了就会来找自己。
而周祁锐除了接送姜楼上下学,其馀的时间也尽量避免回家,省得姜楼又缠着自己问何铭雪的事。
本以为事情会继续保持,周祁锐也没太在意。
直到姜楼期中考的第二天,他在办公室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人是自己的母亲。
那个远在德国的人,竟然比他这个离得最近的人得到消息的速度还要快。
电话接通的时候,嘈杂的背景音里,宁肆的声音冷静又平淡,仿佛说着极为普通的日常。
“儿子,我回来了,”宁肆简单地说着,“铭雪的事我处理的差不多了,但你先别让小姜楼知道。”
“什麽时候的事?”
“四天前。”
四天,已经过了四天了。
“那您打算什麽时候告诉她?”周祁锐指尖微收,握着手机的骨节泛白。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而那一瞬间,嘈杂的声音也一起安静了下来。宁肆叹了口气,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等她考完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