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夜色深时,房中看护的下人也退下了,榻上的人,睁开了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
波月阁母亲住过的地方,但是十多年过去了,这里几乎已经没?了母亲的痕迹。
后来,沈栖鸢住进来了。
时彧的双眼环视着周遭,与梨花榻隔了半丈远的地方砌有一方琴台。
名琴春雷正完好地安放在?琴台上。
时彧艰难地动了身,走下床榻,来到琴台前。
脑中满是沈氏挑弄琴弦的纤影,满是她坐在?琴台前,素手拨弄丝弦的模样,她专注的脸颊沉静如璧,泛着细润如脂的柔光。
纤细且长?、宛如葱根般的玉指挑动丝弦,一曲优雅从容的《梅魂》便从指缝间流出,似甘霖落在?人心间。
时彧学着她挑琴弦,拨一声,丝弦震颤,短促至极,没?有一点?儿韵味。
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
沈栖鸢,你不是宝贝这张琴么,为何?不来,来带走它。
少年自嘲一笑,五指压在?琴弦上,闭上了眸。
*
广平伯府闭门?谢客许久。
时彧在?这期间,一直在?静卧养伤,伤口?的愈合与皮肉的生长?都很快,仅仅半个月便已基本痊愈。
长?阳王府的家门?不幸,也似乎终止了。
人说?,患难见真情。
现在?长?阳王府名声受损,武陵郡王却提出要?迎娶长?阳郡主,这是好事。
长?阳王与王妃一合计,决定先给二人定亲,明年开春之后举行婚礼。
毕竟武陵与长?安千里之遥,这一去,女儿就难再回?来了,长?阳王说?什么也要?将女儿再留一年,好好想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谢幼薇以前在?长?安与不少贵女闺秀做手帕交,当时华名正声,她们锦上添花附庸而来,如今她名誉扫地,被人看了笑话,她们便与她断绝来往了,非但没?有雪中送炭,反而火上浇油。
这长?安真没?必要?再待了。
但她还是想,迟早有一日,她也会教害她沦落至此惨景,只能远嫁避祸的时彧,身败名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慢慢等着,总会有那一日的。
到了八月,三伏天?过去,溽热方消,时彧也已病体?痊愈,改于?千牛卫上值。
时逢陛下寿辰,天?子驾临离宫,摆设筵席,庆此年风调雨顺,黎民?丰衣足食,并借此机会,举行寿宴。
时彧作为御前近臣,追随前往,履护卫之责。
太后凤体?初愈,也鸾车前驱。
筵席上,太子与二皇子均为天?子举酒,恭贺父皇千秋万岁。
赴宴的臣子也争相庆功,歌颂圣德。
时彧藏在?人群间,身形笔挺,戒备森严,眼观八方。
同僚有时都佩服他,从骠骑将军那么高的官位上跌下来,沦落到和他们这群人一起看大门?了,看人家这宠辱不惊的模样,真是淡定得过分。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存着雄心壮志,想要?一跃高迁官复原职。
全鸣桐自人群里发现了旧主,他搔着后脑袋,举起匏尊神情煎熬地走向了角门?宫灯下,时彧的身旁。
“将军。”
他真的很羞愧,不知该如何?面对时彧。
时彧看了他一眼。
全鸣桐对他敬酒:“京畿大营现在?落在?孙孝业的手里了,我?们谁都不服他,就服你一个。孙孝业天?天?玩命儿似的操练我?们不说?,也不像将军你素来一碗水端平,论功行赏不偏不倚,总之,现在?营地里挺乱的。你真的不回?来么?”
时彧道:“我?是陛下的千牛卫,而非你们的将军。”
全鸣桐真的不解:“将军,你一点?都不后悔吗?”
时彧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他为何?没?有早一日赶回?家里,留住逃走的沈栖鸢。
两个多月了,她音讯全无。
时彧终于?相信她是出了长?安,他把自己所有的亲信都调出了长?安城,让他们去城外探寻沈栖鸢的下落。
至今一无所获。
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化作一缕山风,一抹微云,不见了踪迹。
沉默片刻,时彧摇头:“退婚,无悔。能留一命,已是圣上仁慈。”
全鸣桐知道,将军是个固执的人,他只好去了。
他向陛下一次次陈情大营现状,也一次次为时彧求情,请求陛下收回?成命,让时将军官复原职,但陛下心硬如铁,就连他央求父亲上奏的折子,也被陛下否决批示了。
以他现如今的地位,毫无影响力,根本做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