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生是死,全凭一口气,撑着。原先昏迷的时候还做些梦,这次连梦也无,什么想法也无,爱恨灰飞,意识飘散。浑身都痛,有时过痛了,便昏过去,好一阵子没知觉,过些时辰又渐渐重拾痛意,逐渐加重。如同夹在两块大如房屋,沉如铁塔的石板中间,全身被碾得粉碎,压成肉泥,这般的痛。
浮浮沉沉。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也从未重伤至此。奇怪的是之前每次濒死得救,总觉得侥幸,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次真正到了这时刻,又渐渐醒来的时候,心里却毫无庆幸。
只觉得如同一把被扔在路旁的,卷了边的剑。死是没死。废是废了。无它,如此而已。
况且,在虚空中挣扎的时间漫长无比,我疑心我终于睁眼的时候,已经老了。
我终究还是醒来。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咳嗽了两声,试探地叫:“秦信。”
很快就有大声的回复:“头儿!你醒了!”
我感到他奔过来,抓住我手臂:“头儿……这一月来,你可算……”
原来没有许多年,竟才一月。我舔了舔嘴唇,使唤他:“点个灯去。”
秦信似乎一愣,也不起身,半晌说不出话来。我逐渐也觉出不对,张大眼睛四下地看,却只是黑暗,不由哑声道:“这……”。
我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晃动带出的风,好像有人拿手在我面前摇摆。却什么也看不见。
秦信一个从不低头的生猛傻小子,开始抽泣。
我的心一截一截地凉了,许久方才笑出来。
怎么偏偏是眼睛?
秦信哽咽着咬牙:“去他娘的王修廉,等我秦信东山再起,定当手刃老贼,为你雪恨!”
我不答他,说:“叫郎中来吧。”
“嗯”,他点头,然后站起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我下意识地一缩,手四处摸剑。便听见秦信的声音:“头儿,别怕,是我,我带着郎中和……和药箱来了,我们在府上,没有危险的。”
说着,却还是递了把剑过来,叫我握着。这小子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这么贴心。
“郎中,”我定了定神,艰难发声,“有劳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萧大人和老朽何必见外。”他说着,将手搭上了我的脉。竟是太医院总管,与我熟识的叶太医。这叶太医最擅长疗重伤,治疑难杂症,人称“阎王惧”,意思是他敢同阎王抢人,而次次,都是他得手。此次我能保住性命,想必是他的功劳。只是没想到,我如今这般境况,朝中众人应是恨不得避瘟疫一般避我,他却雪中送炭。我心里一暖,道:
“叶伯伯,我又欠你一条命了。”
“是你命大,”他把了脉,又用手张开我的眼皮瞧,看了许久,又在我头上扎了几次针,才道:“眼睛并无伤口,这般失明,应是颅内淤血的缘故。”
“那还能不能复明?”秦信急急问道。
“我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日日服用,七成会复明,只是何时能痊愈,只看造化了,短则半月,长则一年。”
我的心放下了些,只想,我萧遥多少致命伤都挺了过来,这次不过十天半个月看不见,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希望不要有人趁机落井下石。
“好,都听叶伯伯的。”我对着黑暗说道。
叶太医闻言,道了声好,又交待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便开药去了。我听着脚步声,是只有他一个人走了,心知方才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就开口:“秦信,这人是谁?”
“啊?”秦信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说,“哦,这人啊……你家府上的下人大多被遣散,这是我朋友,来帮我照顾你的,是个哑巴,”他接着对那哑巴说,“哑巴,你留在这看着萧大人,药该煎好了,我去瞧瞧。”说着便出去了。
我点点头,感到那人走过来坐在床沿,似乎静静看了我一会儿,而后执起我的手,在我手心写:“疼吗?”
我心想这人不止哑巴,脑子可能也不好使,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说疼不疼。
“疼啊。”
他微微叹了一声,轻轻为我将被角掖上,大约看我半死不活的,有点怜悯吧。
这时,窗户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拍打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握紧了剑柄。
哑巴就站起身来,去那边查看。回来在我手心写,只是风。顿了顿,又写,不要怕,有我在。
我笑了一声,想说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还要人保护吗,又觉得被一阵风吓成这样,还是别说大话的好,便只道:“好。”
他又静静在我床前坐了许久,为我拭去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喂我喝药。本来我因着眼盲,心里总是战战兢兢,后来因为他寸步不离,也就逐渐安下心来,又睡了过去。
我爹未说出的
慕恒起兵了。他在桓州纠集了自己的部队,还得到了漠北边军的支持,燕王的叛军是平定了,可五王爷平王,六王爷宁王,这两人虽表面中立,暗地里却帮了燕王不少,后来太子清燕王党羽时,因抓不着把柄,并未处置他们。可他们心里应该明白,现在不动手,不代表日后坐稳王位后不动手,故而慕恒这一反,两人就顺势投奔了他,于太子而言,苍州云州算是丢了。
如今朝中大部分人为王太师所掌握,但据秦信说,陆问并不能完全控制禁卫军,无法服众,只好贬谪异见者,提拔同党,这般做派虽然有些效果,但终究惹来不少怨言,加之我被这般对待的事传了出去,朝臣心寒在所难免,所以其实整个朝廷并非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