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慕恒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发觉这个人其实没有别人口中那样凶残暴戾,就是脾气比较差,而且不太会与人相处。其实我知道,这是有原因的——慕恒的母后,也就是皇后娘娘,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得急病去世了,自那之后,他就变得非常孤僻,除了太子殿下,几乎没人能够接近。
说起来,那一年也是我刚进宫的年头,太子刚立,九岁的我被父亲放进了东宫培养的第一批小侍卫里。我进宫前后,正是皇后娘娘殡礼结束,下葬昭陵的时候。
合宫上下都在说,慕恒是个性子冷淡又成熟的孩子,就连皇后娘娘去世,他也没失态大哭,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年是多事之秋,西戎国作乱,皇后下葬那天,皇上御驾亲征。我跟着太子去送皇上出征,回来的时候碰上同样送别皇上回宫的慕恒。他屏退了宫人走在路上,边走边哭。慕恒哭的时候咬着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走到跟前才看见他满脸泪水。那时也是同现在一样的时节,他用袖子抹脸上的眼泪,脸上和袖口都结了薄冰。那年太子十八岁,身量比他高出许多,他脱下自己的披风将慕恒裹住,蹲下身来将他揽进怀里,说:“九弟,不要怕,从今往后,大哥来保护你。”
慕恒咬着牙,只是抽泣。
太子拍着他的背,也掉了眼泪,而且显得比他还要伤心。
那时的我看着这一对兄弟,隐约觉出了两人的性子。我打定主意要永远跟随太子这个主子,因为他是个如此温柔仁厚的人,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比我还矮些的慕恒这样小小的,孤单单的,真是令人心疼。
万万没想到,十年过去,太子温厚不减,这个九王爷呢,个子长得这么高,身手也练得这么好,成天对我横眉冷对,呼来喝去,有时候还不让人吃饱饭,想到当初年幼无知的我还叫着“小王爷不哭”,拿手绢给他擦眼泪,我就觉得人生真是无常。
每次想到这个,我就格外思念远在胤京的太子殿下。
总之,我就这样在慕恒的奴役下,归心似箭地往京城走。这日,我们到了淮阳府与苍州府交界的凤宵城。
凤宵是北方最繁华的城池之一。不像西淮,这里气候宜人,民风也比较淳朴。我们到的时候,那里正下第一场雪,那雪已经在地上积了颇厚的一层,整座城池银装素裹,分外可人。
我牵着马踏雪而行,感到心情十分愉悦,慕恒也难得收起了凶巴巴的样子。
城中人来人往,街市繁华,我打量着路旁各色的小吃摊,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杂沓的马蹄声。转身回看,却是一列军队浩浩荡荡地入城了。
我心中暗念奇怪,西戎国已经安定,这时节哪来的兵马调动?而且看这支军队的盔甲服制,应该是宁北府的漠北边军,他们不好好地镇守边关,跑到凤宵来做什么?我看向慕恒,却发现他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那队伍为首的人。
我也跟着瞧,看清楚那人后,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人以前是燕王的手下,从燕王府侍卫总提领做起,加官进爵,成为戍边大将。以前燕王未受封,还在宫中的时候,我们都是侍卫武官,算是共事过,这人性格暴烈,心狠手辣,高傲自大,非常讨厌,以前我们两个见面就掐,打过的架数不胜数,现在我看见他,还是觉得手痒。
“他在这儿做什么?”我咕哝了一句。
“你认得他?”我们离得远,慕恒又和他不熟,难免认不出来。
“那不是燕王以前的侍卫刘钦吗,前年被封了漠北将军那个,啊哟,小人得志,看把他威风的。”我又朝着那背影翻了个白眼。
慕恒的眉皱得更深了。他注视着那边的军队,吩咐我:“你去问问路边的百姓,这些人为何进城。”
我依言到处去问,得到的结果是皇上病笃,各路亲王回京侍疾,燕王已经回京,而刘钦也受命回去平京中局势。
其实在四五个月前,我们从京城动身的时候,皇上就已然病重,没想到现在竟真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我们两个疏忽,忙着赶路,没怎么留意四处风声。现在这么想来,慕恒遇刺的事怕是不简单了。
回到客栈后,我与慕恒静对良久,他开口:“不能让他上京。”
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燕王私自调兵回京,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要是让这漠北边军进了京,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慕恒着急,我比他更着急——万一燕王要夺位,祸及的第一个就是我的主子。
“是啊,王爷你有办法吗?”我皱着眉瞧他。
慕恒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钦统领这支军队的时间并不长。这漠北边军向来军纪严明,对父皇忠心耿耿,此次私自上京可谓师出无名,我想,只要除掉刘钦,事情就好办了。”
我想了想:“啊对了,我记得这几处边军王爷都带过,你在军士们心中应当有些威望,而且……或许王爷也有亲信在军中?”
“有是有,只是不知还靠不靠得住。”
我点点头,道:“王爷,有句话卑职不知当问不当问。”
“那就不要问。”
“……那个,我还是想问一下,”我扶额,“依王爷看,这次要对你下手的,会是燕王吗?”
慕恒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燕王在众皇子中排老三,其母是后宫内十分受宠的罗贵妃,他自己也为皇上所爱,但他为人骄纵,又和太子多有不和,所以皇上把他封在离京城较远,却又不至于偏僻的燕州。宠过必娇,娇必生乱,这个人会篡位,我一点也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