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降异象之事,逐渐众说纷纭,平民百姓当着日常的乐子听一听便罢,司天监内却是人人愁云惨淡。
古往今来,所有异常之事都交由他们司天监测算,若是吉兆,那便是皆大欢喜,然若是凶兆,还要卜算是何凶事。
或吉或凶,无人敢大言不惭。
司天监之所以如此恐惧,是因那桌上名为大凶的卦象。
其中一位年纪甚小的司天监属员看着桌案上的卦象,声音颤抖的说道:“这,这可怎么办呀?”
他目无所措地看向了占卜此象的人,端坐在桌案前的利琮大人。
他知道上一次出现此卦象,还是十年前圣上决定出兵苍溟之时。
而上一任司天监使,便是利琮大人的生父,他奉命为出征卜吉凶,也就是这一卜,使他丧了命。
这一事,在他们司天监人尽皆知。
司天监的人,大多都是从孩童便被锁进了宫内,自小培养,大多没有亲长,只利琮大人是例外。
而十年前圣上试图攻打北面的苍溟国,拓宽疆域,满朝文武试图劝阻,就连太后娘娘也不赞同此事,后来听说圣上血洗了反对之人,一人一杀,百人百杀,无人再敢言不。
只有当时的司天监使冒死进卦,曾言此战大凶。
可惜圣上不听,赐了车裂之刑。
再之后,司天监历年所卜的所有卦象,都不会再有大凶,因为,圣上干预了。
与苍溟国一战,也确实如当初卦象所言,大凶。
苍溟人幽居寒地,擅养野兽为伴,脾性凶蛮,力量强盛,两方对峙相持十分吃力,中州军出八万剩三万,近五万人死于苦寒之地,持续两年之久,若后来没有裴怀瑾,中洲必败无疑。
利琮看着这卦象,没有任何神情。他有两种选择,一是他如实禀报,而后据天下之异象,测算凶的来源,再或是他如其他占卜者一样,选择隐瞒真相,而后捏造一个假的吉卦,任由世态发展,见凶不言凶,一切与他无关。
他安抚了司天监其他人后,孤身于黑夜请奏见上。
薄枝夜间也收到了郎卿月的书信,她看完后脑中已有了个大概,郎家之前急着将郎卿月嫁出去,但若进宫就做不了二皇子妃,恰前日天生异兆,郎家想借此天兆印在郎卿月身上,以谋求正妃之位。
郎卿月想离开华京城,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将人从郎家给带出来,薄枝思及此,提笔写下一行字,而后将字条裁下,放进信筒,召来那只已经好吃懒做许久的鸟,送了出去。
既然郎家想利用此事,那么郎卿月便有了更多的时机可以逃出来。
薄枝让郎卿月尽早养伤,她才好将人带出来。
这夜过后,城内对天生异象的众说纷纭戛然而止,茶楼酒肆、街边传谣皆变得停了声响,人人闭口不谈。
起因很简单,司天监的利琮大人,被下了大狱。
薄枝次日是在早朝前听闻得的,刑部的人从她身侧路过,小声和同僚说,被她耳朵听到了。
“唉,这司天监使做什么不好,非往圣上的枪口上撞,这占卜吉凶,本就难辨莫测,他却和陛下说是大凶,十年前他父亲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他这脾气还真是肖其父。”
“也是,他非要挑战圣上威严,最后苦的不还是我们。”两位说悄悄话的人各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薄枝听后,若有所思,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他们如此讳莫如深?
这种中洲秘辛她竟会不知,而利琮是莫老的弟子,萧肃将人下狱,不怕天下学子讨伐?
今日早朝,众人格外的安静。
内侍尖锐的声音上前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无人敢奏,皇帝心情不好,谁想冲撞,就连前排的老臣们都不曾发言,御史们垂着头。
薄枝站在最后一列,垂着头,不明所以。
然,有人不懂其中弯绕,薄枝抬头看,站出来的人是去岁新升的文官。
“禀圣上,今年民间水田又多发洪涝,南方蝗虫过境,已有少数灾民在四处流窜,臣奏求请司天监使测观天象,以询天候。”那人言道。
偌大的金殿内,无人应和。
萧肃坐在龙椅中微微倾身,头上的冕旒轻轻晃动,脸上年老的皱纹已经松弛,眼睛却一如就往的锐利,带着丝丝浑浊。
他看着底下的人道:“你就是新任的翰林学士宿子琪?”
宿子琪行大礼道:“是。”
萧肃眼眸一眯,“来人,拉出去。”
殿外守卫听命进了殿内,将宿子琪状如囚奴般拖了出去,拉至殿外,不待人挣脱,便被门口的守卫一刀割喉,尸体便躺在殿门外,死不瞑目连声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尸体里薄枝最近,她看着那双微微张着的双眼,黑白分明,脖间鲜血喷涌出来,浸泡了袖着飞鹤的朝服。
人就没了。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相反,她见过许多。
可她心中就是莫名从脚底窜上一股冷意,心中的恨与惊糅杂,琥珀的眸子抬眼望向高坐龙椅的人,她像是头次认清了坐在了龙椅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认清一个现实,无人敢为利琮求情。
朝后,薄枝欲出宫门寻个最可能知晓事情全貌的人,莫老。
她登上马车,让曹叔快些驾马,往莫宅的方向走。
当街的打马声“哒哒哒”的传来,薄枝坐于车中,听着交错的声响意识到有人跟随,她掀开车帘向后看去,车窗摇晃,隐约看到那人身上的朝服,她已经猜到是谁。
“曹叔,停车。”紧接着,她叫住了身后的来人,“裴怀瑾,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