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时分,胤禛便带了开封府的邢年仵作,另加田文镜特意借来的两名仵作,一齐往北郊出城去。
乱坟岗便在这内顺城路之外。
胤小祕原本还扭扭捏捏扯着四哥的衣服不想叫他去,听到皇兄要把自个暂时放在这府衙里,连忙把脑袋摇出了残影。
他满面惊恐:“不行不行,万一碰上……有我在,我还能保护四哥!”
胤禛换了一身衙门官差的行头,蹬了靴子,正感叹夜间便是下雨也不必担忧,闻言笑睨幺弟一眼。
也不知是谁怕鬼怕的整日乱叫唤。
看着小家伙一脸放心不下的样子,胤禛右手无意识捻动大拇指的扳指。驿馆被人监视着,只怕田文镜今夜随他离开府衙,这地方也不安全。
他就是个操心命,只觉得幺弟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招手又把人叫过来一起带着出了府衙。
一轮像月如阳的模糊圆盘,遥遥挂在高空中。
出了城门之后,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味儿,众人沉默着跟在带路的邢年身后,裹了蓑衣往城外密林里钻。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歇。
月色蒙上一抹朦朦胧胧的暗黄色,透过林中的树梢嫩芽时不时的映入眼帘。
这片树林的地早就被雨水浇透了,许久不见太阳,水汽蒸发不出去,叫着里头湿腻腻的。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下去,带着泥土再拔出脚来,都得费上不少工夫
。
因着湿气重,石头上和土路边缘的青苔连成片,都快盖住了行人踩出来的小道。
胤小祕一脚没踩稳,光溜溜的直打滑。
胤禛眼疾手快,大臂一挥将人捞起来,索性握着幺弟的小手,将半个人都快提溜的脚不沾地了。
小团子双脚在虚空中扑棱两下,低声叫唤:“四哥,四哥我自个走,这样你摔倒了我会被压扁的。”
胤禛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无奈的将人放了,就看小家伙提着一盏小巧的行灯,动如脱兔,丝毫不管脚底下哪处该踩哪处容易滑,就跟在宫中大雪天一般,呼啦啦跑到最前头,追上了邢年。
邢年低头一瞧,是田藩司嘱咐带上的小奶娃,粗声笑了笑:“怎的不跟着你哥,仔细摔倒了。”
邢年约莫四十岁上下,右脸上有两处伤疤,听说有一处是早些年验尸被蚀烂了,另一处则是被死者家属伤的。谷,估摸着是怕吓着胤祕,刻意避开了一侧脸,只叫他看到其中一面。
没想到,小团子却悄悄探头瞧了一眼,被发现了又赶忙缩回去,不好意思地指指自个脸颊:“你这个真好看。”
邢年:“这么黑你都能看到?”
胤小祕老实道:“嘿嘿,下午我就发现啦,怕你不喜欢提起呢。”
“这男人家倒没什么,不过也算不得好看,若是给你你要不要?”
小团子:“要!拿着这个吓唬侄子和哥哥们,教书的先生肯定也怕啦!”
邢年
被逗得一阵大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胤祕戴着小帽的脑袋,道了句“臭小子”。
比起白日里的雨势,夜间已经是小了许多,打在春日新长出来的嫩叶和残冬枯枝上,发出“沙沙”声响。
胤禛与田文镜在后头,轻而易举就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抬眸望去,无意识地挑了挑单边眉。
他也快步追了上去,不咸不淡道:“就你整日里瞎扯。”
胤禛说着便走到了胤祕和邢年之间,伸手牵了幺弟一把,扭头去问邢年:“当日将两具尸体送来乱坟岗时,你可曾跟来?”
邢年虽然不清楚胤禛的真实身份,却也是个老江湖了,能觉出田藩司对这人的态度有些不同,虽然极力掩饰着,但是总带着些违和的敬畏感。
邢年不敢细想,只办好手上的差事。
“那日我正忙着,倒是没过来。”
见胤禛依然瞧着他,邢年想了想又道:“从发水运回尸体之后,赵氏姐妹的尸骨便处于无人认领的状态,大赵氏的夫婿衙门里也派人去问过,只是那人如今日日醉酒,神志不清,根本理论不出个结果,只好派衙役送来乱坟岗。”
胤禛视线落向前方,入目之处,只剩下行灯照射的极窄的范围。幽暗光芒下的婆娑树影一路向前延伸,汇聚于一片漆黑中。
他感觉幺弟的手越来越紧地抓住他两根手指,心中暗自好笑。
胤禛捏了捏胤小祕的肉手,轻声问:“怕了?”
小团子嘴
硬:“才不怕。”
“那要不要跟四哥换个位置,走在中间?”
“要!”
胤禛和邢年闻言都笑了,默默把小家伙夹在中间,胤禛又随口问道:“那日将赵氏姐妹尸身送来的衙役可还记得大致方位?”
队伍里无人应答,田文镜又开口问了一遍,才有人告饶站出来,说是忙着赶回去实在是忘记了。
这就比较难办了。
乱坟岗这地方就在穿过密林之后的一处天坑里,占地不小,里头坟包死人骨遍地,崖口上纸钱漫天飞,一路还有引魂幡插在脚边,晦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