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镇人驯鹰的最后一步是放鹰,它们最远能去北姑的顶峰,翱翔在族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与天涯日月共生。若仔细倾听,或许耳畔稀薄的风里就藏着它们自由的声音。但不管飞多远,这些被驯服过的猎鹰依旧系着长线,是衣袍图腾的一丝一缕,让它们与北姑藕断丝连。飞鹰镇人得以相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的鹰会再次回到土地上。
明若清看见了,她和鹰一样来到最顶峰,怪她从前眼界狭隘,北姑的景色,居然美得这般不可思议。
也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她休憩片刻,再睁眼时,竟有星辰停在了她的鼻尖上。
北姑有这么高?明若清枕臂卧看,用另一只手对着天幕比划,云里疏星好似近在咫尺,她却抓了个空,才知原来遥远极了。
所以不是星星。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点从雪里升起,天与地一下倒换过来,像揉碎了的银河,不小心被谁打翻,泛出灼亮的星火。于是漫天冬色渐暖,往年的种子也在这片土地上悄然滋生,烧不干除不净,明若清听到了风吹草浪的声音。
她上一次见到这般奇景,还是长生殿的出现。
而这一次,是整座北姑为她而新生。
明若清抓住了散落的星辰,痴痴地看着、笑着,一抬眸,就见灰衣少年静卧身侧,正欲举手触碰青嫩的草尖,毫无征兆又有所感应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雪山能变成草原,因此明若清对他的出现也不觉奇怪,可她还是问了:“是幻境吗?”
少年闻言偏头,反问:“你觉得呢?”
明若清重新躺好,一方之地收尽春光,仅她一人欣赏委实可惜,但还好有人与她作陪。斯景斯情,美得如梦如画,感慨太多,一时反而难以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张先生应该不长这个样子。”
张明夷吹散掌心雪,便又化作更多的花瓣,如那晚在雾林看见的那般,与星点一同沐浴在清风之下,朝着夜空幽幽飞去。他说:“人总要改变的,就像你也回到了过去,不是吗?”
明若清将泪光坠在眼尾,跟随他的目光遥望北姑,不禁引人遐想,那些被他随手抛至空中的花影,最后成了贯穿群山的极光。
平芜尽处是春山,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只是明若清唯独没有想到,她要找的人一直都在这里。
“史书记载,修真第一人曾在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上挖掘灵力,原来指的是北姑。”
“此话半真半假,我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所以后来我又去了很多地方。”
无视历史的洪流,明若清就这样和开山鼻祖坐在一块,想着人生大梦已经够多,又何必差这一回,她应是问了后人最想问的:“为什么开宗立派要叫昆仑虚?”
这个问题,其实早有人问过。
可他回答时,早垂垂老矣,而问他的人,也已经逝去。
张明夷瞟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回答:“我那时候修真界被分为九州,中央曰冀州,乃天下第一州,有丹穴之水,挺符合我在古籍中看到的昆仑墟描写。我豁然开朗,地中央曰昆仑,昆仑虚就该在冀州。”
骤然听到古人说“古”,明若清忍俊不禁:“就这样?”
“也不止。”张明夷抿嘴思索片刻,百年之后对着别人讲述自己的修仙心路,这种感觉还挺奇特,“‘虚’有大丘之意,也有废墟和虚幻之意,我想着,倘若最后不能成的话,虚无倒也可解。”
昆仑虚本就是他年少时的一场幻想,醒来后想要实现,竟也过去了很多年。
现在明若清告诉他成了,他曾说天为人之所盗,人为天之所生,如今人人都可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化为寿元,正是修仙者最初追求的长生之路。
但更多的,善恶此消彼长,红尘恩怨不休,似乎又与他的苍生道相悖。
明若清不懂,他生在这里,且心怀天下,为何放任虬奎出现,她以为“恶”就不该存在。或者说,这些凶神为何仅仅是镇压而非斩除,数年后照样作祟人间。可若非如此,她恐怕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张明夷捏着腰间葫芦,有股高深莫测之劲,却因其态度,不像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了,莞尔戏弄她:“小友,你怎么总问和别人一样的问题,你自己的看法呢?”
明若清摊开双手,“可这些就是我想问的。”
张明夷极有耐心,但明若清显然比他更有耐心,他抛回去的问题,大有种让明若清自己领悟的意思。
那她还上山干什么?
张明夷和她大眼瞪小眼,直到明若清败下阵来,试探着问:“……所以?”
他好像终于回过神,战术性清了清嗓子:“不说后面的,就从前而言,你能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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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清随口道:“嗯,都挺厉害,如水到渠成一般。不像我,三个月仍是白板。”
“不像他们才是极好的。”张明夷突然来了兴致,靠近她与她掰扯。明若清忽地想起自己曾在长生殿跪拜过他的神像,一转眼真人就在面前,如芒在背听他细细讲述:“这世上有国师之辈,涅盘重生好似惹人惊艳,彰显是金子总会光的真理,可有些地方金碧辉煌,而他本就是最璀璨的那一个,再教潦倒之人重新爬起,与‘何不食肉糜’有何不同?也有徐乐师之辈,一生清白为人之所害,他宁愿脱世外,有着笑天的洒脱,可事实上像他这般放得下的人少之又少,多得是蹉跎半生最终什么都得不到的人;更有燕兰君之辈,不愿糊涂而活,鼓起勇气觉与人斗不如与天斗,可到底斗过没有,这谁知晓。”
“所以我说不像他们才是极好的。”
明若清看着他毫无杂念的表情,越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嗯了一声,意思是懂吗?
再看看他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指,明若清平静问:“你肯定很恨他们吧?特别是国师。”
但是话又说回来——
“也并无道理。太完美就生出一种虚伪,粉饰这些,不过是为了寻求安慰。”明若清端坐,回望他的眼睛,“那我呢?我该像谁?”
这一次张明夷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问,而是指了指她。
像她自己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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