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她诞下的是哪房的孽种?杜家凭借制香发家之后,要容色出众的女子,血脉纯正的子嗣再容易不过。”
姜汤
听完白夫人的话,江定安只觉可笑,她挽起一个凉薄的笑容,微凉的眸光轻移,落在屏风后面,靠在圈椅上的人影耷拉着脑袋,还在昏睡。
她给沈莲塘的药方上面有一味合欢花,有安神助眠之效,提前计算过配比和份量,足以让杜横在家宴途中昏昏欲睡。
白夫人为了不让杜横露出破绽,只能假借侍疾之名让他离席。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除了杜筱清的身世。她总算明白为何大婚时二房和三房没有露面,只因他们视杜筱清的存在为不可告人的耻辱,恨不得避而远之。
江定安陡然想起了窗前的杨柳枝,眸色渐深,一连问出了两个问题,“扶微的生母究竟是怎么死的?如今葬在何处?”
白夫人没有立时回答,反而起身绕到屏风后面,将手中的暖手炉轻轻放在杜横怀里,低眉端详着昏睡的杜横,满眼担忧,语气敷衍道。
“我只知道她病死于太清观,至于尸首葬在何处……我也不得而知,反正不在观中,免得玷污了那等清净之地。”
“太清观中可有杨柳?”江定安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太清观地处偏僻,荒凉凄清,白夫人每每外出求神拜佛,也是去人烟阜盛的大观,从未踏足过那等僻静之地。
她摇了摇头,已经失去耐心,“横儿究竟什么时候能醒?”
江定安自知问不出什么了,最后向白夫人要了一样东西,将那沓薄薄的纸张收入袖中,才缓缓移步走到杜横面前。
她举起怀中早已冷却的汤婆子,将里面的冷水当头泼在杜横脸上,冰冷的水流哗啦直下,杜横被冻得一哆嗦,眼皮微颤,睁开一线缝隙。
“婆母您瞧,横哥儿这不就醒了?”
江定安松开手,任由空空如也的汤婆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衣上,随手拍了拍溅到身上的水迹,笑着对白夫人说。
白夫人躲闪不及,精致华美的衣裳被溅上几点冷水,她顾不上擦干水渍,连忙凑到醒来的杜横面前。
江定安无心看他们母慈子孝的一幕,扔下汤婆子便转身离去。
回到惊蛰楼后,江定安一眼便看见了窗前那丛杨柳枝,盖因杜筱清已经浇过水了,不宜再行灌溉,是以她没有动手给杨柳枝浇水。
她取来弯剪,小心地修剪起枯败泛黄的叶片。
此时月上梢头,一泓清冷柔和的月影笼罩下来,映照着江定安春花似秾艳夺目的面容,她眉间一片认真,目光专注,小心地剪去耷拉下来的枯叶。
杜筱清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原本大步向这边走来,眸光蓦然落在窗前,步伐陡然缓慢下来。
簇拥在他身后的众人也跟着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前,瞧见一位女子正在修剪杨柳时顿时心中一颤,不由面面相觑,皆从同僚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惊恐。
直到一位眼尖的同僚看清那位女子正是少夫人,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意会,紧张肃杀的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
杜筱清将他们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毫不在意,沿着檐廊走到江定安面前。
“你在做什么?”
江定安修剪得过于入神,一时没有察觉身侧多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待到抬眸看清来人的身份,缓缓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
“这株杨柳既是郎君的珍爱之物,我自当好好照料。”
江定安一面说着,一面轻扣银剪,一片蔫蔫的黄叶自她指尖坠落,乘着秋风飘落在石阶上。
杜筱清的眸光轻轻掠过那片黄叶,最终定在江定安身上。
他没有接江定安的话,沉默片刻,终于问道:“白氏可曾刁难你?”
看来他已经得知家宴结束后,江定安被刘姑姑带去白氏院中的消息。
江定安对此毫不意外,命人收起银剪,移步随着杜筱清走进屋内,语气平静地道,“婆母突然昏厥,我前去看望也在情理之中,何来刁难一说?”
杜筱清进屋后便开始解身上披着的缂丝云纹鹤氅,闻言解扣的动作一滞,转而垂眸看她。
他没有立即回应江定安的话,反而朝外微微颔首,很快就有人端上姜汤和热水。
盛在双鱼纹圆玉鉴里的姜汤触手温热,暖得恰到好处,江定安看见热气腾腾的姜汤,不由挑眉。
“夜晚寒气侵体,喝些姜汤驱寒。”
杜筱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缓和,如同一泓冷凌凌的清泉,缓慢地在心间流淌。
江定安微愣,她向来睚眦必报,白夫人有意让她在寒风中等待数个时辰,她进屋后便寻机将汤婆子里的冷水泼在杜横身上。
打听到想要的消息,泼完冷水,她就不再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至于杜筱清,她站在白夫人院里受寒的时候他不在,事后随口吩咐下人做这些。不管他是出自何种目的,江定安心里都毫无波澜。
她抱着这种无所谓的念头喝下姜汤,一口下去,一股暖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浑身都暖洋洋的。
江定安将姜汤饮尽,抬睫,陡然发现杜筱清正在看自己。
彼时他已经脱下身上的鹤氅,露出底下的苍翠色翻鹤直领大襟衬袍,一截韧柳枝束发,腰上系着乌丝绦,交迭着一条剔透无暇的白玉衿。
他穿着大氅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他脱下大氅,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条白玉衿看似严实,实则松垮,从两侧紧密地扣在丝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