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湛蓝天穹无边无际,长草遍地,在四面凛然风声中如浪游曳。
男男女女的欢笑声显得十分遥远,数日未曾出门的杜横坐在提前搭好的高台之中,身着鎏金骑装,面色却是隐隐苍白。
白夫人坐在他的身侧,细长的脸上满是傅粉施朱也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享受着两侧的女使摇蒲扇送来的凉风,看着眼前天地宽广,只觉得近日郁郁的心境也开阔了不少,对杜横道:“多出来走动走动,多结识些名门子弟也是好事一桩。”
她撇向另一侧的杜筱清,目光骤然冷了下来,缓声道:“像你兄长,少年入仕时结识了明太守,如今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听她如此说,杜横罕见地没有动怒,以往满是倨傲的眼中难得流露出恳切:“娘,您就给我”
白夫人好似未闻,慈爱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只是连声唤女使端上解暑茶,命令道:“横儿,喝茶。”
她说道,“今日你妹妹也在,你不要失态,丢了我们白家人的面子。”
提起幼妹,杜横似乎清醒了些,轱辘饮下解暑茶,目光在场中梭巡。
果然看见幼妹杜婥在毬场上骑马踢蹴鞠,一身红襦鲜明张扬,察觉到他的目光,扬起手中的彩头朝他笑。
坐在一旁的杜筱清一面望着此处,一面俯身听元光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搅着女使递来的解暑茶,听完元光的话,动作忽的一顿,“江娘子也来了?”
解钗披发
元光答道:“江娘子往南面沉香林的方向去了,许是聚兰斋有事要办。”
搭好的竹帐挡住日光,杜筱清冰冷俊美的面庞大半都浸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唯有一双粲然的凤眸温润生辉,他温声道:“江娘子既然来了,不如请她前来一同狩猎。”
元光莞尔,领命而去。
这厢,天柱山山脚的沉香林中,林莽里翠绿的枝叶顺风流淌,树荫婆娑,江定安立在林中,被繁密枝叶切割得细碎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素色裥裙上落满了微光。
她身形清癯纤细,肤色白皙,容色出挑,正在劈砍沉香树的采香使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动:“小娘子,不在城中好好待着,怎么跑到咱们这绵延群山来?”
话中隐含的轻佻令人恼怒,跟随江定安前来的跑堂对他怒目而视,“这是我们聚兰斋新来的掌事娘子。”
采香使自然也听说了聚兰斋现在似乎由一个年轻的娘子暂时管理,他心中不以为意,如此貌美,大约是攀附上什么郎君公子才得来的职位吧。
江定安圆融的眼眸微冷,她收敛面上客气的笑容,气势不怒自威,那位出言不逊的采香使不敢再盯着她瞧,心虚地移开目光。
分明江定安才算是掌事娘子,他却对一旁的跑堂说:“你们来作甚?黄沉香已经送过去了,至于你们所说虫粪没有清理干净,”
他佯装为难,“你们聚兰斋今时不同往日了,白家当时何等风光,人家在金鳌洲响当当的字号,也没有让我们帮着处理。”
他虽然按下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满是轻蔑的眼神赫然在说:白家尚且如此,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拿乔?
跑堂是聚兰斋的旧人,对白家掌事时的情形一清二楚,出声反驳道:“当时白家掌事,你们都是亲自处理好了送过来的,如今怎么变了?莫不是看着我们落魄。便要来踩一脚?”
江定安陡然开口:“这位大人,我从前也是在天柱山采香的采香女,是香农处理虫粪,还是送到香号自行处理,我还不清楚么?”
见自己的推辞被毫不留情地戳破,采香使面色微变,“你从前是采香女,那更好,反正已经做惯了,从前做得,怎的如今就做不得了?”
江定安道:“虽然白家出事,但是聚兰斋依旧是杜家的分号。采香使说得好听,只不过是杜家雇来的香农,若是东家知道有人领着杜家的俸禄,整日找借口偷闲躲静,你说他会如何想?”
杜家主出了名的吝啬抠门,若是被他知道那采香使仔细忖度,很快换了一张笑脸,“这位娘子说得有理,多亏了您提醒小人。这样吧,你们差人将沉香料子送回来,我派人尽快处理干净。”
江定安微微一笑,“不必麻烦了,我们已经将料子一同带来了,”她侧过身子,两个粗壮跑堂合力抬上竹箧,采香使想不到她准备得这么充足,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解决完黄沉香一事,江定安带着跑堂们正准备原路返回。
待他们一干人走出沉香林回到开阔的山脚处,杜家的车队还停留在此处,江定安按住随风乱飞的幂篱,正要迈上等候已久的牛车,蓦然被人叫住;“江娘子!且等等!”
穿骑装梳垂髻的元光疾步向他们走来,她肩上束着一根靛蓝攀膊,露出两截雪白皓腕,笑容明媚:“江娘子,我们长史在此狩猎,亦有年轻娘子在此踢蹴鞠,江娘子不妨前来试试。”
江定安当日以为杜筱清会派遣武兵前来猎雕鸮,又或者他亲自前来,杜横收到消息会遣人埋伏,谁知是杜家阖府连同城中世家浩荡游猎。
人多的地方必然会出乱子,她并不想趟这趟浑水,笑着婉拒:“元娘子好意,只是我还有事在身,急着回聚兰斋。”
元光也不强留,江定安已然坐在牛车中,谁知远处马蹄声急促,伴着一群少年男女的笑声,一群骑马的华衣少年转瞬间到了眼前,有人瞧见元光,高声呼唤:“元娘子!拦着那只雪兔!”
江定安下意识循声望去,看见满山黄翠中有一点极速跳跃的雪白,很快从身边越过,是只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