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筱清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杜横从小到大都爱抢他的东西。
天柱山上一箭之仇尚且未报,他怎么可能让杜横逍遥自在。更何况,白家发明的东西,得用到流淌白家血脉之人身上才是。
他掩下凤眸中的冷嘲,不知想起什么,眉间冰雪陡然融化开来,又问:“江娘子近日有何动向?”
元光预料到他会开口询问,早有准备:“江娘子托窦掌柜做庄下注,赌两家香坊哪家做大。她给自家香号下注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用的是您给她的银子。”
杜筱清沉默下来,此女倒是十分爱财,竟连南越女眷鲜少涉猎的六博都玩上了。
他点了点惊蛰楼的库银,明太守每月给他的俸禄积攒下来,给了江定安一箱银锭,倒也没有多少了。
他思索几息,道:“你帮某也下一注。”
虽然他没有说给哪家下注,但元光已然懂得,取了部分库银领命而去。
立在一旁的玄圭顿时心痒起来,一向谨慎小心的主君都下注给江娘子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
这厢惊蛰楼一干人都在琢磨如何靠六博发财,位于杜府正中的二公子院中亦是一片钟鼓乐鸣。
地上满是凌乱的竹简笔墨,长风大作,重重拂起避蚊的纱帷,青色纱缦随风舞动,竟有凄楚零落之感。
庑廊下的女使大气不敢出,站得远远地观望。
杜横坐在空无一物的书案上,身侧放着一只燃烧的小瓷炉,他面前抵着一面陈旧云锣,内有十面小锣。
他手中执槌,一边咏曲,一边将十面铜锣击打得如同急雨落雷,三伏闷热的长风将乐音遥遥送了出去。
远处一位穿墨绿团花七破裥色裙、套半臂袖、梳假鬓戴金钏的妇人在女使婆子的簇拥下,疾步从庑廊中走来。
白夫人听见乐声,脸色微变,呵斥院中女使:“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岂能让二郎沉迷舞乐?”
年轻的女使吓得跪地求饶,却还是被白夫人身后五大三粗的婆子拖了下去。
女使们的哭声很是刺耳,每到这个时候必定会出来替女使求情的杜横却迟迟不见踪影。
白夫人面色一沉,挥退众人,慢慢走进,从窗中看见满地零落,陡然闻到室内溢出来的香气,本就难看的脸色如同蒙了一层严霜。
雕鸮夜行
时值九月,天干物燥,夜里热气滚滚,暖风熏得人难以安眠。
新置办的木头七轮扇送风入帐,好歹驱散了些热气。
江定安拨开素帐,起身想给风车添水,借着幽幽烛光从水中望见漂浮的大片阴影。
阴影就要当头笼罩下来,她旋即伏低身子,以袖子作掩饰,悄悄掐断了一截尾部的蜡烛,眼见还有小半寸就要烧到最底下。
估摸着时间足够了,她回过身来,清亮冷峻的黑眸摄住那片黑影,那蒙面之人被她看得一愣,立在纱帐旁不动了。
蜡烛昏黄的火光映出黑影手中明晃晃的刀光,那人身形高大粗壮,脸上蒙着黑布,露出一双细窄的黑眸,压低了声音,辩不出音色,“江娘子,是谁派你来查聚兰斋的?”
江定安自然不会为杜筱清隐瞒,只是太容易套到的话往往难以取信。
她声音微颤,装出一副被刀光吓住的模样:“你,你是谁?与聚兰斋有何关系?”
黑影并没有多少耐心,上前将刀柄递到她的脖颈前,还未抵住软白肌肤,江定安已经顺势吐露真相:“是杜公子!”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似乎被逼到绝境才不得已吐露。
黑影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正欲收刀,又问:“那批失踪的香料是不是在他手里?”
江定安猜到是杜筱清窃走香料,心想冤有头债有主,谁偷的就找谁去呀,找她干嘛。
她暗暗鄙夷这群人欺软怕硬的行为,心中如此想,眼中却盈着泪,惊惶道:“这,我不知道……”
那人不分青红皂白,手下微微用力,就要将刀刺入半厘。
江定安快步向后退去,避开他手中的白刃,还不忘讽刺:“就算是杜公子窃走又如何?你们这群市井白丁,如何斗得过他?”
她这番话成功给杜筱清拉了一波仇恨,黑影气急败坏,执刃奔来。
江定安一撇眼,蜡烛即将燃尽,她松了一口气。
即将被黑影擒住之时,她灵活地闪到侧面,黑影直直撞上短案上的烛台。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浇筑在蜡烛中的旗花猛然炸开。
砚池巷某个角落短暂地天亮了一下,不少人披着外衣出来观看火焰盛景。
眼前一片白光,江定安下意识举袖遮挡。她再放下袖子之时,那黑衣人已经倒在地上,她旋即伸手去揭此人脸上的黑布。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大概是聚兰斋廋掌柜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人。
江定安端详之际,陡然听见“嘎吱”一声轻响,门被推开,睡在西厢房的江怜群穿着小衣站在她面前,神色惊愕。
过了半刻钟,一片漆黑的宝安衙署二堂中点起明灯,被旗花炸得灰头土脸的蒙面人先是下了狱,随后又被三旬牢的武兵带走。
江定安初次在夜里见到杜筱清,他大概是刚从床榻上起来,穿着带着一二缕褶皱的圆襟灰袍,向来一丝不茍的半扎发有几分散乱无羁,端坐在二堂的判官位上。
仔细看他眼底下似乎有一片淡淡的青色,神秀潋滟的眉眼间略带倦色。
先是安抚了局促不安的江怜群几句,才开口问江定安:“江娘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