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签字画押,我……”小狐狸讨价还价的劲上来,却被另一个人打断。
容礼刚刚拂干净衣衫上沾染的泥沙,即便仍旧浑身湿漉漉的,却也落拓不羁,不显窘迫。他慢悠悠地从苍凌身后走出来,对风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军,好久不见。”
风鸣唇瓣抖了抖,“好久不见。”
“当年承蒙将军照拂,我在那天宫之上的日子方才好过一些。”容礼平淡地叙话,“容礼彼时年幼,不懂将军苦心,未曾道谢,今日补上。”
风鸣神色复杂,“公子言重,举手之劳。”
容礼从容地一针见血,“逆天而行,以下犯上,岂是举手之劳?”当初,风鸣离开之前,冒大不韪将他交予承曦,实属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承曦虽年幼,到底身份地位至高无上,一个侍童放在小殿下身边,总会更安全一些。
风鸣叹了一息,“故人之托,尽力而为。”可惜,他能力与眼界皆有限,终究是徒劳,两个孩子,一个也没有护住。
容礼淡淡一笑,没有接着叙旧,他不绕圈子直言道,“将军,今日之事,我可作为人证,随将军返回天庭。”
“你亲眼所见?”
“是,”容礼目不斜视,“我等被魔雾所吸附,一同赶来。我目睹魔修行凶全程,彼时,他或许神识有损,但魔息千真万确从他体内蔓延而出。而,”他余光扫了扫地面,“若不是死难者拼死抵挡,吾等大约会全军覆没。死者,”他略微顿了顿,“皆为强悍魔气所伤。”
小狐狸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承曦将他汗湿的掌心紧紧地握着。
容礼提议,“至于余下诸位,可写下证词,”他指了指白隐玉,“如嫌犯所述,签字画押,亦可作为证供。”
“可是……”风鸣迟疑。他万分不可理解,小殿下为何会与下界狐妖纠缠不清。他必须坐实这魔修的罪行,绝对不能让他继续蛊惑殿下。
容礼意有所指,“那高高在上的九重天,非是下界精怪该去的地方。”他目光不躲不闪地与风鸣对峙着,眸芯赤裸裸闪着讽刺,却不是针对对方。
风鸣将军心下一紧,斟酌再三,“亦非你……”
“将军!”容礼果断阻止他说下去,“请法外容情。”
风鸣绷紧刚毅的下颌线,视线反复逡巡过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容礼不着痕迹地与承曦目光一触,随即划开。他利落地将适才所讲落于纸面,然后请诸位识字的写下自己名字按下指印,不识字的由他代笔,本人画押。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整理妥当,亲手交予风鸣。
于是,将军召集天兵天将,一行浩浩荡荡,返回天庭。
苍凌轻蔑地目送队列升天,回身,吩咐吓瘫在地上的小弟安抚众人,收拾残局。妖怪不讲究入土,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
哭哭啼啼的一干人等散去,苍凌孤零零地站在崖边,他觑着脚下万丈深渊,兀自哂笑了一下,“怎么,想推我下去?”
身后的脚步猝然停顿。
苍凌回头一睨,懒散地问,“你动不动手,不动我回去了。”
清羽瞳仁赤红,从滚烫的喉咙口挤出破碎的字眼儿,“为,什,么?”
苍凌冷心冷情,“为了,迟来的改天换日。”
【作者有话说】
狼妖的线应该埋得很明显吧
第56章改天换日(一)
下界荒山,遍地狼藉,无人在意。天兵天将整肃队伍,拔地而起。一阵地动山摇,来时雷云滚滚,去后寸草无余。降妖除魔的威武之师无从知晓,这破败之境,不过几个时辰之前,尚且漫山遍野喜气洋洋。他们无上尊贵的小殿下甚至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便已然新婚燕尔如愿以偿。
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毫厘之距,谬以千里。
回程一道,天兵天将押送嫌犯与证人落后数米,承曦一人当先,风鸣在他身侧半步之遥。之前,天兵天将被风鸣挥退,无从听闻个中曲折。同样的,现下殿下也必须维护将军颜面,公事公办。
一路无言,风鸣几度意欲劝谏,都被承曦油盐不进的淡漠神色挡住了话头。
将军垂头丧气,他素来性子刚直不会拐弯抹角,此刻心急如焚,却也束手无策。他既担心小殿下一意孤行,回到天庭依旧维护魔修。又要分出心思来挂念容礼,这孩子一张面孔比幼时更加突出,适才兵将们已然各个神色古怪,欲言又止的,不知到了天宫,又要惹出多大的乱子。
下界渡劫近千年,回返天庭那一日,风鸣站在南天门,扯着嗓子将陷害他的卑鄙小人骂了个痛快。他一界神武将军,竟被婆婆妈妈的情劫困囿多年,致使天兵无人领衔,令年幼的小殿下独立支撑。他愤怒、委屈、深恶痛绝……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有那么一时半刻没出息地苦恼,若是晚一些回来,是不是便不必面对如此两难的境地。
然而,再长的路终有尽头,再难的困境总要面对。
高高伫立的南天门楼近在眼前,风鸣往前赶了几步,在承曦到达之前,向轮值的守将出示令牌,做了简单的交接。
待承曦的身影甫一出现,守将齐刷刷地行礼,“恭迎战神殿下。”
承曦微微颔首,径直大踏步跨入。
倏地,他脚步一顿,目光凛冽地瞥向一旁突兀耸峙的一座玉塔。承曦久久静立,视线一瞬不瞬地盯在玉塔之上。
“殿下,”守门将领见状,主动上前解释,“此乃东海龙王为天帝贺寿送来的深海暖玉,此玉集上古溟渊之精华,大有疏导经络、修复真元,助涨修为之功效,堪称开天辟地第一神玉。”
风鸣小声嘀咕,“那东海龙王不是最为嘴硬脊梁刚,与天庭断了往来几百年,怎地又如此谄媚起来?”
守将尴尬地搓了搓鼻梁,掩口回复:“这个嘛,毕竟天宫乃风神本家,总不好一直交恶下去。东海龙王此番诚意满满,过一阵子还会亲赴寿宴示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陛下向来宽厚,也不欲与之计较。这不,前些日子将那璞玉交予神宫巧匠雕琢成塔,立于此地。既抬了东海龙王的面子,亦福泽一众神官。但凡进进出出经过此门者,普受玉辉泽被,通体舒泰,修为长进,可谓皆大欢喜。”他朝风鸣眨了眨眼,“将军有所不知,近日来,南天门值守的位子成了香饽饽,往来天宫的各路仙神亦多走此门,其余东西北三门,差不多门可罗雀了呢。”
今日当值门神格外健谈,风鸣听得心不在焉,他注意到,承曦一动不动地在此处屹立了半晌,仍旧未有要走的意思。后续天兵天将皆候在门外,颇为困惑。
“殿下。”风鸣上前一步,“可有不妥之处?”
承曦沉凝的目光一点一点收回,他半垂着眼帘,风鸣看不清神色。又过了片刻,承曦抬首,面上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眸芯深处的涌动归于寂静。
他望向风鸣,镇定道,“将军,本君有一事托付。”
风鸣摸不着头脑,“殿下尽管吩咐,但……”他下意识往后瞅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