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蜡烛在慢慢地燃烧着,小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蜡油芳香,柔和的烛光温暖着茅草屋顶和土胚墙壁,墙缝里有几只熬过寒冬的蟋蟀,在“吱吱吱”地小声儿鸣唱,一对儿灰色的老鼠可能是嗅到了洋点心的甜香味道,从墙洞里瞪着小黑眼珠儿,贼头贼脑爬出了洞外,由于听不到人儿的说话声音,就胆大放肆地“吱吱呀呀”跳来蹦去、不识时务地嬉笑逗闹起来。
黑蛋半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斜搭在椅把儿上,在有滋有味儿品吸着洋烟卷儿。
白菊羞羞答答地垂着脑袋坐在粗糙结实很有些年头的床沿儿上,不断没趣地拨弄衣服扣子。
两个人儿像沉默比赛一样,都憋着不言语。虽然他们嘴巴闲着可眼睛没闲,都不时悄悄偷瞄对方几眼。
黑蛋从鼻孔里悠然冒出一股乳白色的烟雾,好像十分珍惜这种带洋味儿的烟气儿,又不失时机地吞进口腔里,然后又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一缕缕软绵绵的烟雾轻轻缭绕在他的头顶,眼神里透出几分兴奋与欣慰。他微笑着偷看了白菊几眼,想憋出一句话来,用劲儿张了几次嘴巴,仍然没有蹦出半句言语。
这时黑蛋似乎感到小屋里沉闷的空气,对初来乍到的白菊不太友好,感到自己有责任把本来应该活泼喜庆的气氛活跃起来,按理大老爷们应该先开口说话才是。他停止了对洋烟的享受,吝啬地把半根洋烟卷儿在鞋底儿上按灭放在了桌子上,拍了拍汗津津的脑门儿,把身子规规矩矩坐正,“咳咳……”轻轻咳嗽了几声,咂巴了几下嘴唇儿,终于从肚里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来,向白菊说道:“荷花儿嫂是想把咱俩凑合在一起哇!”
白菊没有立即答话,停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瘟怒地瞪了黑蛋一眼,“看你说的……咋叫凑合在一起?”
黑蛋有点儿慌神儿,嘴巴不太顺当地说道:“就、就是……就是捏、捏弄在一起呗!”
“咋叫捏弄在一起?”白菊不高兴地又瞪了黑蛋一眼,“别人咋会把咱俩捏弄在一起?咱俩又不是胶泥人儿。”。
“嗨……”黑蛋拧了拧自己的黑脸皮,尴尬而又兴奋地说道:“说到底儿……说到底不就是想叫你嫁给俺呗!”
白菊温柔地看着黑蛋,一脸羞涩的红晕,向黑蛋微笑着说道:“俺老远跑来,主动摸上门儿……是俺心里愿意嫁给你。”
黑蛋皱着眉头批评白菊道:“你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你小的时候跟俺学武艺挺聪明的,怎么长大了就晕乎啦?!”
“哪里是火坑?就是火坑俺愿意跳!俺咋晕乎啦?俺嫁给你就是晕乎啦?”白菊说着抹起泪来。
“俺咋也弄不明白,你咋就偏偏喜欢俺这穷窝窝儿?看看这两间土坯茅草房,看看满屋子哪有像样的东西……俺就是想娶你也不敢娶你,俺不能把你一辈子害了……俺不能亏良心!”
“你把俺看成啥人啦?!”白菊听了越发生气,“俺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儿!俺要是嫌你穷就不会老远摸上门儿。”白菊抹了一把眼泪,“你咋也看不透俺的心……俺啥也不为,就是为你黑蛋哥这个人儿。”
黑蛋咧嘴苦笑起来,“俺这个人儿……俺这丑样儿……咱俩要是走在一起,人们不笑掉大牙也得笑掉舌头!”
白菊竖起眉毛瞪起杏眼生气地说道:“谁想笑随他笑……只要俺心里踏实!俺不嫌你丑,别人咋说也白搭!在俺眼里你就是个美男子!你不要老看不起自己!”
黑蛋逗趣地摸了摸黝黑的脸皮,嬉笑着说道:“你爹娘不是不知道俺的丑样儿,他们不会也把俺看做美男子吧?!”
“俺爹俺娘他们想咋看就咋看,这与你我何干?”白菊低下头含着眼泪微笑起来,“俺爹俺娘要是看不起你,也不会让俺来找你……他们还经常夸你哩!”
黑蛋又拍拍脑门儿苦笑起来:“俺真是有点纳闷儿……黄河南就没有好男人儿?偏偏把绣球隔着黄河抛到俺这儿?”
白菊轻轻站起身走到黑蛋的面前,深情地望着黑蛋嬉笑着说道:“哥玩狮子滚绣球,有接绣球的能耐呀!”白菊有意想让黑蛋亲近一下自己,哪怕是拉一拉手、摸一摸衣服,当她看到黑蛋无动于衷的样子,又悻悻地坐回到床沿儿上。
“俺无论咋想……你要是真的嫁给俺,俺真是承受不起!”黑蛋心思沉重起来,表情少有的痛苦起来,“你虽然不嫌俺这不嫌俺那,俺也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可俺比你大那么多岁,已经不是瞎胡闹着玩耍的小孩子啦!不能不替你着想着想啊!俗话讲: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嫁人的事儿是一辈子的大事情,要是一步踏错,想回头也难!俺这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点儿也没改变,可能一辈子都难改变……俺啥都会干就是不会持家。这么多年俺心里唯一想着老娘,要不是心里装着老娘,就俺这丑样儿好赖也有媳妇了……你要是嫁给俺,俺心里又得多装进一个人儿了……哪怕你当俺一天媳妇儿,俺一辈子就够满足了,就是早早死了俺也没白活!也会在黄泉路上笑着去见阎王爷……俺不是不想娶你,也不是不喜欢你,是怕你一辈子跟着俺受穷罪,俺不忍心哇……”说着说着黑蛋竟然破天荒地的落起泪来。
“哥你别再说了……”白菊一下扑倒在黑蛋的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
黑蛋趔趔趄趄不知所措,他尴尬而滑稽地想与白菊离开一点儿距离,但白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白菊温热的泪水染湿了黑蛋的脸庞,一缕缕散发着女性青春芳香的柔软秀发,垂落在黑蛋显得慌乱无奈的傻脸上,白菊丰满的酥胸紧贴着黑蛋的身体,使他感到既惊讶新奇又不太适应,黑蛋温情地对白菊小声说道:“菊……别哭别哭……咱俩还回复到你学武艺时的师徒关系行吗?你还叫俺师傅。”
“不行!不行!不叫你师傅!就是不叫你师傅!俺就非得叫你黑蛋哥!”白菊含泪噘起了嘴巴,一下变成了幼稚任性的小姑娘,“俺都二十好几啦!你别再把俺当成小妞儿!俺来找你不是为了向你学武艺!”
“好好好……俺听你的!俺一切都听你的!只要你不后悔。”黑蛋轻轻抚摸着白菊的秀发兴奋地说道。
“俺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死也不后悔!”白菊猛地在黑蛋的脑门儿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破涕为笑。
黑蛋对突如其来的亲热感到不太适应,想寻找一些不冷不热的话题降降白菊的热度,“白菊……俺以前教你的那些武艺忘记了没有?”
“那些护身格斗的招数俺还都记得!就是这么多年在家忙着干活儿没咋练过,手脚有些生啦。”
“这些年你在黄河南生活都习惯了吧?”
“黄河南与咱黄河北没啥差别,生活风俗都一样。要说不一样就是夏天桑树园里的蝉儿特别多,吵得人耳朵发麻,真烦死人……”白菊故意耍娇似的噘起嘴来,“哥知道俺非常喜欢蝈蝈,俺小的时候经常在田地里逮蝈蝈儿,逮的蝈蝈儿就装在高粱秆儿扎的笼子里,喜欢听蝈蝈儿吱吱吱吱兴奋地鸣叫……这么多年在黄河南连一个蝈蝈儿也没见到。”
“呵呵……”黑蛋咧嘴笑了起来,“咱这里一到秋天,高粱地里、黄豆地里、花生地里的蝈蝈比你小时候还要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等到了秋天哥给你逮一笼子蝈蝈,挂在屋檐下让你听个够。”黑蛋说着暗暗地笑了一笑,“你知道蝈蝈儿为啥鸣叫?”
“俺还真不知道……肯定是它高兴了才鸣叫呗!”
“你还真说错了!不是蝈蝈儿高兴了才鸣叫,是蝈蝈急躁了憋不住才鸣叫。”
“蝈蝈儿急躁个啥?”白菊轻声不解地问道。
黑蛋哈哈哈滑稽地笑了起来,笑罢说道:“你猜猜!”
白菊看到黑蛋怪怪的表情,瞪了瞪眼睛、皱了皱眉头,“一个小蝈蝈儿的鸣叫会有啥说法儿?!”
“当然有说法儿!你再猜猜……”黑蛋故意逗白菊。
“俺猜不着……”白菊有点儿性急,“哥快说出来,别再捉弄人儿!”
“哥要是说出来怕你听了不好意思……”黑蛋嬉笑着望了一眼白菊,“蝈蝈儿是向雌性同类求爱才鸣叫的。”
白菊听了脸上漾出一抹羞涩的红霞,“喔……小虫儿尚且知道吱吱求爱,何况人哩?!哥要是像蝈蝈儿就好了!”
这时黑蛋猛地一把紧紧搂住了白菊,脸贴着脸地说道:“哥也真的……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