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在江边说“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对你怎样”,他知道越界的想法不能有,越界的行为不能做,他只是想获得一点点快乐而已。而自己就如此一刀切地将其抹杀,多么残忍。
“妈。”梁也关了窗,回身坐在孙娴面前,“您和孔叔,要是相互有意思,就……搁一块儿呗。有个人照顾你,我也放心。”
孙娴的笑意很快收起来,缓缓摇头。
梁也望了眼供台,问她:“您是还想着我爸呢?”
孙娴叹了口气,“你爸的事儿都多少年了,想着他的事儿是真,哪里还能想着他这个人。当时跟你爸结婚也是同村人做媒做的,合适就结了。”
合适就结了,没多少感情基础,当然不会还想着这个人。
这话里的道理就跟哈尔滨的冬天会下雪一样,自然又无奈。可是梁也却想,冬天会下雪,合适就结婚,世间最简单的道理却不能应用在杨今身上,好可怜。
孙娴拍拍他的手,轻声说:“现在是多一个人照顾我,那你呢?”
梁也一愣,“……我?”
“你现在只用照顾你妈,要是我又给你找个爹,等我们都老了,你要照顾俩呢。我听说现在连国营厂的效益都不好了,自负盈亏以后啊,都赚不到钱。唉,未来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呢。你孔叔没孩子,我们老了也没人能跟你分担分担。妈怕你辛苦。”
这一大段话归根结底就是最后一句,怕你辛苦。梁也心里不好受。原来孙娴也不想看冬天的雪,但还是要为现实妥协。那他又有什么多想的资格。
“不辛苦。”梁也说,“妈您别考虑我,您喜欢就成。”
“喜欢……”孙娴笑着叹了口气,“你别怪妈讲话老气横秋,但是……梁也啊,‘喜欢’那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就像你那个新朋友——杨今,他才能说喜欢。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对他来说都可以。咱不行。喜欢一个人太贵重了。”
“再说了,妈怎么不用考虑你?你是我儿子,我不考虑你考虑谁?你这孩子。”
陪母亲聊天本来是梁也最擅长的事儿,遇到杨今之后忽然变得生疏了起来。他三两句把母亲哄去睡觉,洗漱后关了灯,沉默地躺在炕上。
小卖店只有一个炕,零下的日子他只能和母亲睡在同一个炕上。虽然离得远,但梁也仍然觉得不舒服。
那怎么办呢?他连选择睡在哪里的资本都没有,又如何不遵从“冬天会下雪,合适就结婚”的命运。
窄小的外厅,伸手就能触到货架上的柴米油盐,他明白他只能过这样的一生。
钢琴曲很美,但他听不懂,他只看得懂台上演奏的那个人很好看。他太肤浅,也太贫穷,本来就不配得到那个人的青睐。
别再留恋,明天就去把那件羽绒服还掉吧。
血红色的花
不想再拖延,不想再给自己犹豫的空间,第二天,梁也起了个大早,拎着羽绒服,直接去了三中门口。
梁也到的时候,三中门口一个学生都没有,他足足等了半小时,直到三中的上课铃响起,也没看到杨今。
不可能看错也不可能看漏,每一个进校门的人他都盯得很死,怎么可能错过?
再等下去不现实,他已经迟到了,今早第一节是电工课。
赶到三职高时,第一节课已经开始,教务处老师在校门口抓迟到。迟到会扣班级的风纪分,影响下周的流动红旗——虽然在职高里没人在意这破红旗,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也绕到学校侧边,退后几步,助跑,纵身一跃就爬上了围墙,翻进了学校。
“梁也?”一个声音在附近响起。
梁也吓了一跳,回头之后更是吓了一跳。
是方老师,那个昨天被传进了戒同所的被电击的方老师。
方老师坐在围墙下,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眼里还带着笑意,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遭受过什么“酷刑”的人。
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变“正常”了么?
“你是梁也吧,是么?”方老师又问了他一次。
梁也愣了几秒,才回答:“是。”
方老师笑道:“开学第二天就迟到啊。”
梁也有些局促,不知如何回答。
“你快往里进吧,我当不知道。”方老师笑着解围。
一个老师,和他这种不三不四翻墙进来的学生同时出现在此处,就足以说明问题。方老师大抵是被停职了,甚至是被开除了,因为他是同性恋。
手中拎着的羽绒服袋子忽然变得很沉,梁也想到杨今,想,那么好的杨今难道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么?
梁也倏地回头,“老师,您……”
您正常了么?
冲动使然,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或许他潜意识里本就和杨今想的一样,喜欢异性不等于正常,喜欢同性不等于不正常。
而方老师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低头笑了笑,缓缓说:“你们在学校都是怎么说我的?我没有把他带来过学校。”
梁也一怔。
方老师在说学校里传的他的那些事。果然,是谣言啊。
“那天他们冲进我的家,用言语威胁我,用刑具逼迫我,他们把我带到那里,那里比死还要可怕。他们逼我对女人打出来,我打不出来,他们就电我。”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终于假装‘正常’被放回家之后,发现他死了。他上吊了,就在我们的家里。三天了,没有人发现。”
北风裹挟大地,地上的积雪翻飞在脚踝处,梁也全身发冷,手上那件羽绒服险些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