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她曾光着脚跑过无数次的巷道,十八岁这年,她依旧光着脚永远地逃离它。
捧在怀里的纸币包着许多硬币,随裴确奔跑的速度,叮叮当当地砸到灰青石板。
有?的滚进下水口,有?的停到路面,有?的随她滚过一截便偏离路线。
但她来不?及捡,视线笔直地追着弄巷口,拼命往前。
裴确一路跑过巷道,跑过头顶的蓝色塑料棚,跑过小卖部张贴的大红喜字,像长跑运动员,终于冲出终点线。
“他娘的!那贱人跑了!赶紧给老子追——!”
却在即将拐入跨河桥的街道时,听见身后猛地响起一道怒骂。
几日不?眠不?休,她此刻已顿感体力?不?支,眸中虚影渐深,腿一软,手?中紧攥着的妈妈的信忽被?冷风卷向半空。
“妈妈妈”
裴确吊着一口气,追着伸手?去抓。
光脚踩过沁湿泥土,像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偶有?一两颗小石子刺痛脚心,让她不?至于在原地晕倒。
一直追到熟悉的桥洞底,鼻息间?传来隐隐水腥味,她才终于抓住信的一角。
只是刹那间?她眼前陡然一黑,脚步踉跄地跌进杂草堆。
“人呢?!老吴,我明明看见她往这儿跑了。奇了怪了,咋跑出来的,江兴业不?是说给锁上了嘛?”
“妈的,今天必须给老子抓到这赔钱货!要是找不?到人,老子那几万块钱就打水漂了!还真他妈能指望一个残废用?低保来还吗?!”
枯草尖刺着脸,裴确迷蒙地听见跨河桥的街道边,吴建发愠怒地叫喊。
“你们几个,往上城街的方向追,你去沥平路,我回弄巷口守着,老子还就不?信了,饿几天的毛丫头,没钱没户口的,能跑多远。”
音落片刻,架桥上的马路响起一阵分散的脚步声。
裴确抬眼瞬间?,头顶那盏点亮的路灯,正?好倾泻下一道温融暖光。
和七岁那年如出一辙的场景,却再见不?到少年熟悉的身影。
等他们走远,裴确曲起胳膊肘,缓缓撑坐起身,蓦然发觉自己的手?心竟是空的。
那张她以为抓住的妈妈的信,不?知何时飘往水潭,浮在中央,不?敌重力?,正?寸寸下沉。
目光停留时,微风轻拂,吹起几张被?她压在身下的纸币,一张张完好无损地翻到脚边。
像是一场跑到终点的接力?赛。
十八年,在把裴确推出泥沼的这条路上,袁媛与白雪,共同完成?了这场比赛。
四周空旷,满目漆黑,偶有?风声吹动枝叶,噼啪声层叠。
她独坐在黑暗中间?,却并不?感到害怕,轻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