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秦遇安汗津津五体投地闷闷道,“虽看上去是玉安是为了救驾慌不择路,实则也是为了自救,求陛下开恩,恕民女大不敬之罪!”
陛下还以为她是在说冬葵一介女流擅自触碰龙体之事,正想摆摆手一语带过,但见小陆郎君跑得奄奄一息迎面追上。本来也想像那几个人一般跪下,却直接累倒扑街,大汗淋漓苟延残喘道,“臣看似为了救驾慌不择路,实则也是为了自救,求陛下恕微臣大不敬之罪!”
皇帝:???
这几个人的说辞是提前排演过的么?
不过倒是实话。太子若得了手,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陆坦和秦宁,不单这两人不得好死,其族人也得跟着连坐。
陛下看着眼前跪成一排的男儿郎和小娘子,以及那个倒地喘息的小陆郎君,心下难免凄怆苍凉。堂堂一国之君,最后身边能用的竟只剩这几个无官无禄的孩子。
良久,皇帝沉吟道,“不过阔然你有一点说得没错,儿子未必不如为父干得好…”
闻听此言,陆坦顾不上气急,一骨碌爬了起来,正襟跪直了身躯,“陛下!臣私以为,君临天下者,除了有勇,有谋,有胆识,有野心,更应德披苍生。若是铁蹄之下血流成河,所到之处皆备荡为平地,恕臣斗胆,微臣实不知这样征伐有何意义,即便雄霸天下又能如何呢?”
看陛下若有所思,秦遇安抬起了头,“陛下可还记得,那日四皇子发疹,舍弟秦靖旁边站着一个孩子?她便是回京之日太子殿下参我「滥杀无辜」一事中牵连的那个女孩。她先是险些葬身火海,随后又险些被人当成傀儡,可那孩子不过才十岁…”
这二人想说的不谋而合:鸟择良木而栖,人择君子而处,世人皆想有条活路,而已。
〇七
之所以呼之为「草民」,是取欣欣向荣春风吹又生之意,「草芥」就不同了,那是瘦小干枯毫无利用价值只配化作春泥。一味地要求君主仁慈那不切实际,但也不能视草民如草芥,要可持续发展,不然韭菜割完了接不上茬你还怎么包饺子。
陛下正兀自思量,躺平半晌的小陆郎君总算把这口气儿倒上来了。
来路崎岖,对于他这个体育成绩一般的文官而言不算容易,一身热汗褪去,摇曳的火光辉映下,这郎君尤其显得皮肤清莹,身姿秀拔。但见他整肃衣冠,端正了仪态,规规矩矩作礼道,“陛下!非常时期非常应对,臣再请陛下恕臣等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大不敬,你们谁有我亲儿子对我大不敬?那厮上来就要直接弑父了…三请四请地,陛下有点不耐烦,大手一挥道,“天大的罪过也暂且免了!”
皇帝金口一开,不急和冬葵对了个眼神,随即共施神力,挪开了陛下背后的那一扇暗门。暗门由一整块巨石开凿而成,重达千斤,等陛下看清楚去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道这几个孩子一口一个「罪该万死」,你看看他们把一国之君带到了什么地方,这分明就是哪家往生者的地宫!
阴风飒飒,陛下后脊发凉,正待要诘问,秦宁捋了捋鬓角的湿发,蒙一层薄汗的侧颜在火光的映衬下闪着柔白细腻的珠光,她主动禀报道,“陛下莫慌!长眠于此的并非外人,是玉安的祖父,安邦老侯爷~”
皇帝勉强松了口气,好歹是李塘家忠魂,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在地宫里没走两步,一块石板被掀开,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天地间晨光熹微,月沉星散,大塘皇帝陛下就这么带着他的传国玉玺和神龙兵符,重见天日了。
可迎接他的并非朝臣百官海啸般的朝拜,而只是一座开国老臣静默的坟冢。
此刻厚重的牌坊仿佛化成了那位长者的眉眼,默默凝视着这位仓皇脱险的君主,将大段的空白留给了他,容他细细反思这次荒诞又走运的出逃历程。
距老安邦侯的墓地不远,是陆老爷子的安身之处,放眼望去围着半山腰这一圈,葬得都是大塘开国元勋,由此上山不足十里,便是皇陵。这是遵照当年先祖传下来的旨意:百年之后,大塘功臣均可葬于皇陵脚下,与太上皇相依相伴。
日出东方,周遭万籁俱寂,陆坦打了一记悠长而响亮的呼哨,一小队兵马闻声打马而来。待到走近,见一银盔亮甲的威武郎君翻鞍下马,跪拜道,“臣冯嘉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小冯大人跟陆坦不愧为沙场亲兄弟,勇气可嘉,只是这单枪匹马能护住谁?
看出了陛下的忧思,小陆郎君上前道,“陛下,三千守陵军近在咫尺,守陵官对朝廷忠贞不二,并未受城中局势波及…”
不是「未受波及」,而是还来不及波及。谁能想到区区百人就能造得成反,谁又能料到逃出生天的出口开在人家祖坟上。说来也难为小陆郎君了,手中无半分实权,居然还能想起城外的这听调的三千守军来。
反正太子是完全没想到。
当陆不急和冬葵轮番背着他亲爹卯足了劲儿向北飞奔时,他还在大广苑的地道里左顾右盼。从虎狼沟那条岔路折返后,已然耽误了近一个多时辰,太子一党加快脚程追赶,不出里地,便见到路边坑坑洼洼的石缝里夹着一片明黄色的破布条。
定是父皇跌跌撞撞前行时不小心撕破了龙袍,李垚垂眸,足下却未见丝毫懈怠。所以说敬酒给你吃的时候就该见好就收,交出玉玺兵符归去颐养天年多好,何必受这等苦楚。
再往后,一会儿一条褴褛的衣襟,一会儿一只磨破了的无忧履,更有甚者到了最后,竟甩出来一只破了洞的罗袜…不由得让人担心难不成皇帝是要衣不蔽体狼狈裸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