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唇角微挑,她以为陆坦也就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他来真的,这人哄小孩倒是有一套。可一匹也就算了,三匹着实贵重了些,秦宁正要婉拒,不急抱拳道,“大公子叫我代为传信,说这两年多谢大小姐的吃食馈赠,无以为报,区区几匹小马驹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自从大广苑在京西悄然成形,安邦府和陆府就再没买过红肉果蔬和毛毡。陆坦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儿,后勤工作与他何干,还是陆夫人眉头微蹙跟他提及,“既然儿女亲家做不成了,再拿人家的怕是不太好…”
夫人是将秦氏当作一条腿已然迈进了陆府大门的儿媳妇,秦宁说若无小陆郎君的帮衬,大广苑翻修不起来,自家人掰扯钱财未免太过生分,自此每日一大早必有一车新鲜肉菜蛋奶从大广苑出发,进城点卯,风雨无阻。
日积月累,这账目要是细算起来蔚为可观,难怪再见面时,秦遇安的神情自在腰板儿笔直,都是吃了我的,本小姐谁的都没欠。
现如今陆公子有意划清界限,秦小姐定然配合。只不过缰绳移交给大广苑的马倌儿之后,看着陆府的马夫聚精会神听我方饲养员传授经验,秦遇安眯起了双眼。
不急带着他的人拱手告辞,秦大小姐并未远送,只是在不急临出门前,轻飘飘地跟出去了一句,“回去跟你们家大人说一声,这几匹马驹大广苑定然好好儿养着,他日贵府若用得着,直接牵走便是。”
美其名曰送给靖儿,十有八九是想让大广苑替他养马。被大小姐猜了个正着,不急讪讪而退,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大小姐,这三匹马我家公子已然起好了名字…”
叫「小红」「小黄」「小黑」…
秦遇安轻轻点头挥手作别,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头嗤之以鼻。不是说陆大公子饱读诗书吗,不是说太学都装不下他吗,你哪怕起个「追风」「逐电」之类的不也上点档次,这都什么玩意儿!?
算了,平生之约已然辜负,这点小事就莫要计较了,贱名好养活,就这样吧。
戏楼一别,这些小插曲播报完毕,秦宁和陆坦这二人便专心等着皇帝下诏书。可左等右等等了日,劳燕分飞的旨意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秦氏不日也要同去围场秋猎的消息。
秦宁一皱眉,以往诸如此类的高端局只有她那世袭了爵位的老爹才配出席,现如今特地叫上她这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必有妖。但再有先见之明,再预感不妙,也不能抗旨。
林深树密虫鸣,官道两侧的景致清新秀丽。秦宁这一路走得惬意,秦侯爷却愁肠百结。秦侯爷现在是追悔莫及,真是一语成谶,说夜长梦多梦它真的会来。这段时间侯爷明里暗里没少去探陛下的口风,但皇帝就是三缄其口。
估计事情不会太简单,否则陛下不会叫宁儿过去。真不该叫遇安去折腾那劳什子大广苑,可侯爷也没少去那苑子闲逛,除了能种菜放马也没再看出有甚特别,怎么就招惹到了三殿下,也是匪夷所思。
只可惜了他那好女婿,已然七成熟了就这么飞了。
对于前岳父大人的悄没声空余恨,陆员外郎浑然不觉,他虽不是武将,却也没有乘车,打马跟在尚书父亲大人的车辇一侧。在外策马飞奔惯了,回京之后琐事缠身,成天呆在那些四面都是墙的地方,陆坦巴不得有个机会出来散散心。
十月的艳阳蓄积了小半晌的光与热,一股脑地扣到了小陆郎君的身上,为他从上到下浇铸了一件金缕披风。比文官多几分英武,比武将多几分沉稳,总之是文武兼备。
时不时就会有车驾的窗帘被一只雪白的柔荑轻轻揪住,小心翼翼地豁开一个小口子,偷眼打量着高头大马之上那道闪闪发光的身影。
只是没看两眼,便会被各府的夫人一把拽回去坐正,“仔细!端庄!模样能当饭吃么!?”
此次围猎跟来了不少各府的女眷,估计都是陛下找来做陪衬的,很明显是为应对西胡屠的那位乌丸公主渲染气氛,也让秦氏女的随行显得不那么突兀。
到了坝上行宫,秦宁刚刚在远离核心区域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安顿下来,冬葵闪身进来,面沉似水道,“那个二公主李淇,朝这边过来了…”
「那个二公主」,且直呼其名,冬葵对这位不速贵人堪称大不敬,秦宁低声说了句「谨言」,倒也没责备。
二公主殿下不改初心,一如既往地骄纵跋扈,但人家有一点好,那便是直来直往有一说一从不掖着藏着。她撩开门帘儿昂首挺胸迈进了秦宁的行军帐,放眼扫视一圈后不由得蹙眉,“这等四面漏风的地方,晚上如何安寝?”
皇族血脉和达官显贵都住在行宫,其他随行人员则按照品级一字排开,此次秋猎人分外多了些,排到秦氏这里就只能住到移动行军帐里了。
难道淇公主说这番话是出于同情?怎么可能,三年前拜这秦氏女所赐,年方十五的李淇被皇帝父亲一道诏书发送到了皇爷爷的陵寝,一呆就是三个多月。
那时节残冬未尽,守灵的行宫依山而建空旷阴冷,虽然也算洁净,但每逢入夜便有野兽呜咽悲鸣。命侍卫去捕,却不见爪牙只闻其声,如此阴森恐怖,心理压力受不了。二公主夜不能寐,几欲抓狂,在宫中的郑德妃日日以泪洗面如坐针毡,终于借着二皇子的祭日跟皇帝寻死觅活,提前结束了闺女的「流放」生涯。
每每想起这段窝囊往事,淇公主就咬碎银牙,恨不得将这秦氏打入十八层地狱方称她的心。果不其然,方才进门那句看似关切的话实则是方便落井下石,接下来的话便是,“秦宁,你可曾想过,若是被派去和亲远嫁,那你后半辈子一直得住这在那种破烂溜丢的漏风帐篷里茹毛饮血,那滋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