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玄子轻巧跳下台阶,大步往尚书府方向走去。
“你去哪?”
“尚书府啊。”
“也好,我还有些问题想问袁大人,盯紧袁尚书,现在的突破口只剩一个活人了。”
卫聿川说罢跟上了邓玄子,邓玄子驻足,扭头轻笑着看着卫聿川,“你去干吗?”
卫聿川没明白邓玄子是什么意思。
邓玄子绕有趣味地掐着腰打量着卫聿川,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好笑,“不是卫聿川,你该不会还以为我要去查案吧?别傻了你。从犀象,到应天学院这些学生,再到咱们自己,你还没看清自己有多可怜吗?真相还有用吗?霸州不是人待的地方,你愿意回去,你可以自己回去。学问这东西,既然程寰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谁研究不是研究,嗯?谁先研究出来,算谁的。”
卫聿川先是一愣,接着反应了片刻,随后无可奈何笑了,这笑中颇有自嘲:“行,邓玄子,你去吧,去混个一官半职吧,等下次见面,看来我得叫你一声大人了,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朋友。”
“把同僚当朋友,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人。”邓玄子瞥了卫聿川一眼,转身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巷口。
采葛篇二十“我是不是做过很多坏事?”
到汴京的雨季,入夜开始下起了大雨,中瓦子扇子铺直到夜里都只有卫聿川一个人,邓玄子去了尚书府,霓月和孙有虞去了程寰老家村子,已经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吧,可谁若是遇上霓月,才算遇到事了,不是吗?
卫聿川在门口不安地踱步时,门口迎上来一个人影,他不用仔细瞧就赶紧拉开了门,霓月双手沾满了血迹,额前碎发被干涸的血迹糊住脸,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一般,衣角滴答着血水,肩上驮着重伤的孙有虞。
“快进来!”
两人把孙有虞架上二楼房里,“怎么伤成这样了?!”
孙有虞左肩中箭,雨水混杂着血水留了第一地,卫聿川让霓月摁住他肩膀,一手握着箭柄一手码着药包,准备给孙有虞处理伤口。
“一年前有京官到村里通知了程家,程寰给辽人倒卖机密,爹娘受不住流言蜚语,投河自尽了,那个未婚夫婿也不知道程寰倒卖了什么机密,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辽人大炮早就对准汴京哪个地方了,这家伙整的,你说这辽人真够阴的啊,那小咒语一念,我头都要裂了,一下就想起我那帮行人司死去的兄弟了,太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能忘了。”孙有虞想起前尘往事,目光有些黯淡。
卫聿川猛得拔出箭柄同时接着用药止住伤口,孙有虞脸色惨白歪头靠在了墙上。
“哎哟哟哟哟哟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你少说点话保存气血。”卫聿川咬开一大捆白布,给他裹着肩,孙有虞又大叫起来。
“我平时没少疼你啊小聿!你下手轻点!”
“不缠紧怎么止血?!你个大老爷们忍一忍!天亮给你叫郎中。”
“我要御医!”
“让他喊吧,要不是他反应快,我也中箭了。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霓月挽起袖子准备去伙房。
“蟹酿橙!红烧羊排!拨霞供!雪泡梅花酒!香薷饮!”孙有虞报菜名。
霓月:“……”
霓月俯下身来教育他:“孙有虞,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也要看清别人的能力。”
“我相信你妹妹,你行,指定行。”
“你们不要靠近伙房,我要去干活了。”霓月说罢抓起围裙飞下楼去了伙房。
卫聿川怎么听着有点危险呢?
果不其然,卫聿川刚给孙有虞包扎好伤口,就听见楼下伙房传来“砰”地一声。
卫聿川跑出去一看,伙房滚出一股黑烟,霓月花灰着个脸,端着一盘黑漆漆的烤羊排仰头望着卫聿川,“他牙口怎么样?有点焦的能啃动吧?”
卫聿川没憋住笑,人间破破烂烂,霓月越补越烂。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霓月做得大餐起了作用,孙有虞嗷嚎了没多久便睡着了,卫聿川和霓月在隔壁研究起从程寰老家土屋里带回的那摞手稿来。
“她不是在下咒,她是在找破解辽咒杀手的办法。”卫聿川说,“你看这里,这个穴位是风池穴,针灸住可以保持清醒,还有这里,这行小字写得是……‘在哪里’”
“在哪里?”
霓月扒起纸张,好多地方都像在写心里话一般,写着在哪里。
“那不是程寰派来的人,又是什么人要杀我们?”霓月疑惑。
“那这要问问你咯,杀手一般都会为什么追杀人?雇主都有什么目的。”卫聿川收拢着线索,本是无心开玩笑之言,没想到霓月没接话,情绪有些低沉。
“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刚嘴贱,没考虑你的感受,你想扇我就扇吧……”卫聿川把脸凑到霓月跟前,霓月认真地问卫聿川。
“我是不是做过很多坏事?”
“想什么呢?”
“我之前杀过的人,全都是该死的吗?我杀过,很多,不该死的人。”
“别胡思乱想。”
“真的,我以前被喂过很多东西,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得知道我自己是谁。”
一切是从霓月听清了辽咒的人咒语开始的,那咒语语调低沉奇怪,越是想听清,眼前大开杀戒的往事就越是清晰,仿佛把她隐匿依旧的屠杀快感全都勾了出来,她听见从地狱里传来的哭声,霓月头痛欲裂,似乎闻到了底野伽的味道,这咒声在操控她,企图瓦解她。视线中是一片尸山,堆成人墙的尸体横七竖八歪斜着堆在一起,众多眼球耷拉着从尸墙滑落,残腐四肢和骨头藕断丝连,从霓月站在尸墙低端,仰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尸墙,看着尸墙一点点往自己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