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相思消失的第一天,戚少商就通知了息红泪。两个月后,赫连夫妻居然从毁诺城那么偏远的地方匆匆赶到了临安。不过女儿还没找着,他们先和顾惜朝畅快淋漓地吵了一架,又和戚少商相谈到深夜,这才勉强相安无事。
再往前看,在息红泪必然地和他们翻旧账之前,顾惜朝觉得,他和戚少商好像已经“好了”。他们不再提二十年之前的、有关的无关的事,也默契地不去谈论无涯楼求医的一路波折。
杜怀璧将近入冬时节才归来,说崔告春已经在武当山出家,道号“痴心”。他还去见了一面崔告春的后母,那位神秘的“唐夫人”,带回来了一个戚少商很在乎的消息。
王小石还活着,还在唐门的掌控之中。
是以,这段时间,戚少商都忙于派金风细雨楼搜集情报,连同神侯府的人力和人脉都借调了不少。顾惜朝闲时就帮他处理文书,偶尔也去白楼长坐,与杨无邪和苏心一起整理卷宗。没了赫连相思要关心,有时候戚少商干脆夜不归宿——
顾惜朝也管不着他。他规律作息,甚至早上还练一会儿剑。虽然他已经武功尽失,但还能摆个花架子,强身健体。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但是顾惜朝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杨无邪待他终究是有些待客的疏离,但是苏心敬他如师长,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受用。
苏心年纪并不太大,但是他明显想得很多、很深。顾惜朝看不清他狐貍眼睛中的似曾相识的复杂,他也不愿去探寻。苏心对他的尊重和信任是不是出于与曾经自己的相似——
他不愿想。
苏心唯一显得比较单纯的时候,就是余未期来向他们询问事情的时候。苏心一般坐得远远的,撑着面颊,目光定在余未期的背影上,脸上带着显然不自知的微笑。
“你为什么不与他明说呢?”顾惜朝曾经随意地问道。
苏心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和未期连朋友都没得做。更何况,这并不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一旦我们二人关系闹僵,金风细雨楼都可能陷入麻烦。我已经认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先生不必挂记。”
“……你考虑得很周到。”
“这也不是什么很艰深的道理。我和未期是这样,赫连小姐和她金国的小情郎也是这样。”苏心抱起桌上的书,费劲地搁回架子上,“情义难两全。世道如此,人何以堪?”
那天顾惜朝在白楼坐了很久才回府。任锦屏给他热过三道菜,实在支撑不住,才留了纸条自己去睡觉。杜怀璧还醒着,问他要不要再热一遍,顾惜朝说不用。
他端着那碗相当惨不忍睹的阳春面,坐在点着一根孤烛的花厅里,慢慢地吃着。
然后戚少商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深深嗅了一下。
“一身白楼的味道。”他笑着说,“辛苦你了。”
为了防止蚁蛀虫咬损毁卷宗,白楼时常熏香驱虫。顾惜朝一开始不适应,坐在窗边也会被呛得咳嗽,后来才渐渐习惯。
顾惜朝放下筷子,道:“鼻子这么灵,跟狗似的。”
戚少商仍然笑着不反驳,道:“这么晚了,干吃阳春面多没劲。我请你喝酒?”
“在家喝?”
“当然出去。我不藏酒。我有认识的人……我想她也很想认识你。她也是扬州人。”
“红颜知己?”顾惜朝语气中不无戏谑。
戚少商微微摇了摇头。
“我待她如同亲妹子。她叫薛晚玉。她出生在毁诺城,名字是大娘取的。所以我信得过她,把黄楼交给她打理的。她就在西湖边的一品楼……”
“我倒是认识一位薛氏的姨娘。”顾惜朝放下筷子,道,“不过那也是我还小的时候。”
“她是明月苑的歌女,大概就是你那位薛姨娘的女儿。”
顾惜朝怔了怔,道:“今儿太晚了,下次吧。”
然后他就出门回房了。他没有回头,但是他总觉得,戚少商在他背后欲言又止,或许是真想挽留他。
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胆小鬼。顾惜朝腹诽。
戚少商拿着迭好的信走出门来,看到顾惜朝蹲在池塘边,和乘风大眼瞪小眼,像个刚散学的小孩子看到路边的野鸡。
“想什么呢?”
顾惜朝一声唿哨,乘风便乖乖跳到他手臂上,让他把信绑在爪子上。戚少商站在他们身后看着,突然提出那样的问题。
顾惜朝把乘风放飞了,看着它宽阔的翼展,然后说:“你记得你上次说,要请我喝酒吗?去一品楼,薛晚玉那里。”
“记得。”
“今天就去吧。”顾惜朝回过头来看着他,“听说一品楼的女儿红是一绝——不知道金国有没有好酒喝呢。”
“炮打灯。”戚少商说。
顾惜朝好像没听清,皱起眉头,“嗯?”
“玉人那里大概是中原地界唯一能喝到炮打灯的地方。她给我留了三坛。不卖。”戚少商垂着头,在解释,但没有在看顾惜朝,“因为我和她说,指不定哪天,我会想喝的。”
举杯消愁愁更愁
当初赫连相思与完颜烁初识,之所以也会下意识选择在这里吃饭,是因为此处实是“金风细雨楼”的“黄楼”中心。表面做酒肉生意,实际上有人在此操纵把持全国的大局。
戚少商一到,自然非同小可,老板娘亲自来接。薛晚玉是个身穿宫装华服,颈围白兔毛裘的的貌美女子,皓腕上戴着一串鸡血玉佛珠,手如柔荑,巧笑倩兮,不像是操持酒楼生意的,反而直觉上像个青楼楚馆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