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相思还不解地道:“哪来的金人?”
戚少商道:“昨日有金人使臣来临安,停留三日,说是要面圣和谈。”
赫连相思道:“然后呢?郡主人呢?”
顾惜朝轻轻笑道:“人家悄悄男扮女装跑出去玩了,自己好端端回去了。这下金人倒是欠我们一个人情,不得不配合我们查案。塞翁失马,还得谢谢那位小郡主。”
赫连相思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她拍着桌子站起来,急匆匆地问道:“这个郡主叫什么?”
戚少商道:“她是当今金国王上的堂侄女,姓完颜,单名一个‘烁’字,火字边的烁,封号离国郡主。她不曾在人前抛头露面,是以这次金人带她出门历练。”
顾惜朝有些事不关己地补充道:“她倒是个很讲礼数的年轻人,只是不识人间疾苦罢了……赫连姑娘?”
来自很远的北方,有耳环痕,家中富有,长得清秀。
王烁就是完颜烁。
那个陪赫连相思在西湖泛舟,叫她“妹子”的公子哥儿,竟然是敌国的皇族旁支,高高在上的完颜氏郡主。
赫连相思扶着桌子的手在颤抖,她整个人也一定在抖,还抖得很厉害。她的嘴唇也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不知道她能说什么。
她不对谁生气,也不觉得失望。她不知道她该怎样感觉。
随后她头脑一轻。
若不是戚少商伸手扶住她,赫连相思可能就摔到地上去了。她踉踉跄跄地站住了,揉了揉太阳穴,什么都没说,从戚少商身边仓皇地夺路而逃,一路往自己的卧房奔去。
戚少商苦笑道:“这孩子又怎么了?……她是肯定什么都不愿和我说的。”
顾惜朝则淡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依我看来,这事多半和那位郡主有关系。”
戚少商道:“她又怎会认识完颜烁?就算她在毁诺城时因为西辽的缘故见过她,刚才看她的样子,也不像熟识的人。”
顾惜朝道:“谁知道呢?你也不用太过关心。她想说时,自然会说的。话又说回来,那位郡主也不像是什么恶人。”
戚少商同意。“小姑娘罢了。完颜烁久居深宫,又是旁亲,在政事上亦无什么名分,思思真要与她交好,我也说不得什么……即使她是金人。”
顾惜朝冷笑一声,不屑地道:“金人,宋人,辽人,单凭这一个词就能判定好坏么?当初辽人与我们交恶,息红玉还不是远嫁辽邦的三太子?”
戚少商长叹一声。
“无论是哪国人,如此交战下去,苦的都是百姓罢了。”
春心莫共花争发
赫连相思果然染了风寒,回房间又是昏昏沉沉地睡,到掌灯时分睁开眼睛,脸已经烫手了。
任锦屏不免略有微词,念叨着顾惜朝身体未愈又要照顾一个病人,但还是老老实实给赫连相思煮了粥喝。杜怀璧曾经有从医经验,在府上给她用了几味现成的药。子时往后,赫连相思风热见退,倒是睡不着了。
她没人去打扰,只能自己在床边试着做任锦屏留下的女红。可是抓惯了长枪的手连穿针都不熟悉,她在第三次差点戳了手指后就彻底作罢,决定还是出门走走。
此时正是夜深露重、万籁俱寂,她披着斗篷,拖着脚步,在花园里东走西瞧。
睡觉的时候,她其实做了很多恶梦,但是归结起来,不外乎是王烁变作了蝴蝶从她手中飞走,要么就是一个面目不清的贵族女子在两军阵前和她对峙。
赫连相思决定不去想王烁或者完颜烁,好像只要不想他(她)的事,他(她)就会慢慢地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反正三日之后,金使离宋,完颜烁跟他们一起,也回自己的家去了。
——反正他们真的大概不可能再见面了。
她路过顾惜朝的客房,眼睛被晃了一晃,发现那里还亮着灯,先被吓了一跳,才想起自己不该随便出来,于是闪身躲在暗处,往那边看去。
顾惜朝坐在桌前,披着旧鹤氅,手上拿着一本卷宗模样的书,一边翻看着什么,一边说话。戚少商站在他身后,倾着身子,右手撑桌,在看桌上的书,也在看顾惜朝。
赫连相思知道,这多半和白天那个“案子”有关。她挪近了些,却也只听到一些压得很低的只言片语。
“……不可能?”
“你说是便是吧……”
“依我看,还是……”
“唉。”顾惜朝叹了口气,往上看去,“大当家你啊。”
戚少商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又压低声音谈了一会儿,接着顾惜朝打了个哈欠,合上卷宗,把它塞进戚少商手中。
“都几时了,你就这么劳烦一个病人?”他有些赌气地说。
戚少商用卷起来的书本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若不是你自告奋勇,我哪敢麻烦你。你晚上的药是不是还……”
顾惜朝倦怠地趴了下来。“不用了,少喝一次死不了。”,
戚少商替他扇灭了油灯,转身出房间了。赫连相思赶紧躲开,但是等了好一会儿,戚少商也没走。
顾惜朝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戚少商重新走进了房间,把顾惜朝肩上滑落的鹤氅重新披好了,又越过桌子,关上了窗户。
赫连相思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想着,自己也看得够多了,于是等戚少商也走了,就悄悄溜回房间去。她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盯着帷帐出神。
她觉得戚少商和顾惜朝之间有点不一样,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他们很默契、很了解对方,交谈永远是轻松而直入主题的。戚少商看上去比她还不在意当年的那场血案——这就是赫连相思想不通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