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闭了闭眼,不再继续回忆下去,就好像要坚定地切断他自己和过去的联系似的。但这次,他本来就是要为了更大的目的利用自己的过去,这就显得尤为讽刺。
想到这里,他心情更恶劣了起来,只觉得飞船里哪怕有空气过滤系统还是闷得让人难以呼吸。他从包里抽出根烟,闪身出了君莫笑号。落雷港这个巨大的星港此时停泊了数以万计的飞船与星舰,其中不乏有像他那样下船溜两圈的,他又做了易容,倒也不显眼。
方锐靠在门上,心不在焉地拿出打火机,自己点了一根,姿势几乎和当年方世镜在露台上抽烟时一模一样。方锐自己是没有这个感觉的,只觉得潮水一般阵阵上涌的回忆几乎要将他溺死在这里。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哪怕到死还戴着可以随时更换的面具,随波逐流,一直迷茫,而且将永远迷茫下去。
此时时间已经很晚,天色很暗。一股泛着点蓝意的烟雾渐渐在雷霆主星干冷的空气里弥散开来。吸了几口,方锐就没再把烟叼在嘴里,而是取下来夹在指间,凝视着它燃烧的整个过程。香烟在他面前闪烁着红色的光点,呼吸一般一明一暗,映照在他深潭般的眼里,令人晕眩。
正发呆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两人不知在谈些什么,但那些遥远的有些失真的声音里却出现了令方锐熟悉的口音和遣词。他沿声慵懒地抬眼一望,却看见两个他毕生难忘的人正一起从飞船间行人的小道上走了过去。其中一个恰好在此时抬头,和方锐的目光直直相对了。
方学才。
在那一刻,方锐的心脏几乎停跳。那些他所有想要遗忘的回忆,此刻海啸般涌上心头,霎时击垮了他内心的防线。
我还没准备好,未免太衰了吧。
他听到自己心里那根弦崩断的声音。
十年前。
“情况怎样?”黄少天走来,极其焦急地问。
王杰希的军礼服上半面染着血,右边的袖子已经撕裂了。出现在他右肩上的是一道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伤口,在紧急处理之后仍然触目惊心。也不知是谁有那样强烈的恨意,做出了这样的攻击。
“文州没事。”王杰希的话很简短,似乎是因为疼痛而一直不自觉地皱着眉。
“你呢?”黄少天难得没长篇大论。他看着王杰希肩上的伤口,整张脸几乎都要扭在一起了。
“没有大碍。”
“你这看起来那像没有大碍的样子啊?!”黄少天像是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抓到刺客了没有?是谁?交给我拿去好好修理看他招不招!非要找这个日子来作妖!——对了老王,文州说要不要推迟一下流程?我也觉得该推迟,你每次都觉得自己没事,嘴上逞强而已,你这个伤肯定重啊?把人给我,然后你去医疗处好好休息。”
“推迟个什么?”王杰希看起来很有点不高兴,“定了的加冕流程就不要变。要是改了,不是正遂了他们的意吗?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就行。不说他想伤文州,现在他已经伤了我,我总该给自己来个交代吧!——方锐,你跟我过来一下。”
一旁看了很久的方锐这才带着些不情愿地走了过来,眼神闪烁着。
他还没开口,王杰希就说:“你的老熟人。”接着就谁都没管,自个儿大步朝前去了,显然气得很。
黄少天和方锐对视一眼,接着笑了两下:“老王他……可能是觉得有刺客混进来,还要在他眼前伤文州,心里很不舒服吧。”他说这话时,莫名有些勉强,语气到最后也低落了下去。
“他也确实一直保护了咱们首领这么多年,”方锐试着转移话题,“过了今天,咱们就不能这么随便地称呼了,得叫陛下吧?”
黄少天心情调节很快,一下又恢复过来:“是啊——不过我们几个也都是将军了。嘿嘿,这头衔听起来不错。好啦咱俩不吹了,你再不去追老王,人影子都见不到了。”
“哎是啊,我们王元帅一双大长腿。”方锐嘟囔着,和黄少天挥手作别,快步小跑着跟了上去。但他的心情远没有面上显得那么轻松,心里冰凉一片——他已经猜到那个刺客是谁了。
旧皇宫还没有翻新完毕,他在里面七拐八拐,只觉得熟悉与陌生交错混杂,像在梦境与幻觉里奔跑。王杰希终于停步在了一扇被重兵把手的门前。守卫向他们行礼,方锐跟着王杰希走了进去,停在他身后,心却一下子落进了谷底。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说道说道了。”王杰希说。
这个房间本来应该是哪个贵族的居所,墙纸精致无比,里面的家具在这时却已经消失,整个房间空得很,只有一个被铁链和异能抑制器重重束缚、浑身是伤的青年被吊在房间正中,只有脚尖勉强垫地。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个通讯器、一把鞭子。
此人闻声抬头,方锐盯着那张疲惫而昏沉的脸,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方学才……
方学才看见来人,露出了极其嘲讽,极其憎恶的表情:“我以为是谁呢?呵呵,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他先是看着王杰希,嘲讽道:“一个走狗,”然后又转向方锐,“一个叛徒。”咬牙切齿,目光逡巡。
话音刚落,方学才像是呛到了似的,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那些铁链不住摇晃。
王杰希的表情像是大理石雕塑,不为所动,充满了无言的冷漠与蔑视。方锐站在王杰希身后的阴影里,只觉得突然认不出来方学才的样子了。那张脸上刻骨的憎恨,是全然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