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那些人原就对萧鸣涧有误解,再出了这档子事,那些大臣还不得连连上奏,不是要皇帝废了这个王爷就是要将他当众砍头。
迟水捏了捏拳,捶到自己的腿上:“你我走后,他们就是把王爷府翻个底朝天也搜不出人来,对萧王爷大抵是无害的。”
“但人言可畏啊。”
知萂忽地想起什么来,继而说道:“王夫人曾有一回带我入宫见谢淑妃,我贪玩跑出去,在御花园的池边蹲着看那些锦鲤,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池子里。是萧王爷——那会儿他还是二皇子,把我拉回来的。”
“我们话没说上几句,远远就听见来了人,他即刻就装出疯了的样子,死死抓着我说要把我锁在宫里。”
“王夫人和宫女跑过来,他就悄声对我说了抱歉。”
“我那时的确被他吓了一跳。回府后跟大哥哥说了此事,大哥哥只说他是个好人,要我莫怪他。”
“我细想来,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再也没见过他了。后来,只听说二皇子因着疯病被全城人唾弃,甚至将他愈传愈离谱,俨然把他说成一个魔头模样。要不是娘娘让他出宫治病,约莫他早被废成庶民。”
“城里人对他原有的偏见尚未消,我们若是又给他造成误会,岂不是连累了他?姐姐,你该是不希望王爷府的人受到牵连的。”
想起尚在病榻上的萧鸣涧,迟水心中更是不忍。她垂下眼睑,又是许久的无话。
原先谢家给她的竹简上,条条分明地写着萧鸣涧自母妃薨后是如何地哭闹,如何地说疯话,又是如何地见到宫女就傻笑要拥抱。
比之萧鸣涧在深宫里磨练出的看人能力,迟水虽没能如他一般与人交谈不过几句便知其底细,但好歹也是行乞过的人,尚能分辨善人和恶人。几月相处下来,她深信萧鸣涧绝不是伪善。
又何况云桃、孔妈妈、邹叔等人待她也是真的好,就算她要死在谢家人手下,她又怎么能拉王爷府的大家垫背?
“那我把谢家的事抖搂到皇帝跟前去。”
知萂摇头:“无论我们是说他们私养隐卫还是指使隐卫杀人,我们皆难以证明。庄子的隐蔽,姐姐你比我清楚。谢家权势滔天,他们定有办法抹去这一件无依据的控告带来的后果。届时你我又该如何?”
“我朝十二州,还能没有我们的去处?”
“姐姐,我不想你胆战心惊地过完一生,我也不想你为了我再度成为流民。”
“怎么会······”迟水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谢家的魔爪能伸多远,她没有底。
谢廉安的性子,也绝不会放任她们这两个隐患在外头悠哉一生。靠他在朝廷的地位,随意给她们编个罪名便可在各州张贴通缉令。
与官府抢时间的日子,她不是没过过。
迟水胡乱抓起一根簪子,在手里捏得“咯吱”响,她怒道:“我干脆去杀了谢廉安。”
知萂无奈地笑笑,她的姐姐哪哪都好,独这冲动的性子得改改,尤其是每每遇上与她在意之人相关的事则会更加糊涂不清。
知萂顺着迟水的话,反问:“然后呢?带我四处躲谢家的追杀?还是借萧王爷的庇护拖累萧王爷?”
这似乎是一个死局。
屋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迟水放过了那根簪子,她这会才发觉,知萂把她的话一句句都堵得死死的,而知萂似乎还有什么话未说出口。并且,知萂今日全然没有往常的活泼,好像一直虚虚地吊着口气。
迟水将脸凑到知萂眼前,笑着问:“那小萂有什么好法子?说给姐姐听听。”
听说这话,知萂眸子里莫名就盈满了悲哀。
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子边,身子向前倾了一倾,却进不到外边的阳光里。
迟水欲起身到她身边时,就听得她轻轻飘来一句:“我回谢府自缢。”
这话虚无缥缈的,仿佛是一片大海上,望不见的对岸山头喊话,被波浪吞没了不少字词后才传回这个岸边。
迟水只把这话听了个大概,却感知到这句话背后汹涌着的悲戚。
“小萂,你说什么?”
窗边的人肩膀耸起又落下,像是吸收了足够的力气,她才重重开口:“唯一破局的法子,是我回谢府自缢。”
知萂转身,眼神里除了坚定再无其他。
迟水逆着光看她,只能看得她全身笼罩在阴暗里。
而她身后的院子,阳光和煦,百花盛开。
酉时日落(1)
凳子上的人笑了两声,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小萂,别同姐姐这样玩笑。”
知萂坐回迟水身侧,拉住姐姐的手,她的话如巍巍高山无法动摇:“姐姐,不是玩笑。我死在谢家,此后他们就再没法用我拿捏你,今日一事,你和王爷府便能全身而退。”
迟水嘴边挂着凝滞的笑,她的头依旧晃个不停:“你说什么呢?小孩子别乱说话。”
“姐姐,你听我的。我原还在担心就算没了我,你身上还有蛊毒,该怎办。既然蛊毒有法可解,那此法当真是万全之策。姐姐,你可想过谢家为何非要你杀了萧鸣涧?”
迟水不答,知萂便继续说道:“自陛下病重来,太子一派的大臣被杀害的不少。我原以为他们是怕太子上位后自家势力不稳,可直到他们派你杀萧王爷,以及大年夜里,谢家派了人刺杀出宫的太子,我才明了他们谢家近年来谋划,皆是为了谋权啊。”
迟水想起大年夜,萧鸣涧前脚刚迈进府里,后脚就要出门去时那个给她的眼神,大概就是为了确认她知不知道谢家要暗杀太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