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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春闱(第2页)

临近申时下起廉纤细雨,湖畔柳堤升起茫茫春烟,一匹枣红马从白雾深处飒沓奔来,马背上的人绯袍皂靴,飘动的衣袂拂过千丝垂柳,扬起漠漠飞花,带着一身清冷的雨气来到衙门前。

“大人,时辰到了,马车等在后门,您要的东西都搬上去了。”杜蘅撑伞将楚青崖引进二堂,脸上有些犯难,“夫人还没出来呢。”

“她还在里头?”

楚青崖大感诧异,她应早就准备好了。明日就要开考,今日傍晚应试的学生们就要经唱名、搜检、领签入场,过时不候。

他疾步走到牢房中,还没进去,铁门里就传出激动的声音,正是他那位磨磨蹭蹭的夫人:

“来得及来得及,你就再帮我押一题……”

他真想大叫一声“来不及了”,就听薛湛在里头温言细语地拒绝道:

“……岘玉,你太紧张了,这样是不行的,我眼下同你说了,你也记不住。”

江蓠听到“不行”两个字,就跟爆竹似的,当场炸了。

楚青崖听了几句,直拍大腿,以往都是在心里骂薛湛,这会儿反倒觉得他脾气太好了,她语气这幺冲,还刺人,就该朝她吼一句,让她意识到没时间了,而不是在那儿委婉又礼貌地跟她道歉。

……姓薛的不中用啊,不中用!

之前楚青崖去京官里问了一圈,得知世家大族的后辈考前都喜欢给薛湛送礼,请他押题改文章,纵然看他极碍眼,也抵不过考试重要,假模假样地下了道公文,让他来诏狱录证词,实则是每天给江蓠偷偷地补一个半时辰的课。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瞧见,时辰不固定,有时是三更半夜,有时是大白天。

至于课上得怎幺样,楚青崖懒得听,他看到薛湛就犯恶心。反正自家夫人不会跟人跑,就当他是本会说话的书罢了,名满天下的君子还能在大牢里撬他小舅墙角?

楚青崖上前把门一开,手一挥,“说好了吗?好了就出发,你还考不考了?”

两人的争执戛然而止。

薛湛朝他拱手行礼,“楚阁老。”

江蓠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楚青崖心道不妙,她这是真紧张了,魂儿都不像在身上,当下拍了拍她的肩,“申时到了,我送你去考场。你都考过四十二场了,全天下找不出比你考得更多的人,你怎幺还把它当回事儿?早上不还胸有成竹喝了两碗及第粥吗?”

江蓠看看他,又看看薛湛,表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哭丧着脸道:“令仪,我承认我是紧张了,我只考过乡试没考过会试,你就再给我讲一题吧,万一考到了呢……我总觉得它会考,但我又没准备,这多可怕啊……”

薛湛叹气道:“那我把讲义给楚阁老,让他在车上和你说。岘玉,我也要送学生去考场,实在不能再拖了。”

他告辞离去,与楚青崖擦肩而过时,听到一声“多谢”。

薛湛蹙了下眉,转身又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淡然神情,“阁老言重了,这是薛某应该做的。”

他以为楚青崖是在谢他那天在早朝上帮忙、及时阻止木察音说出秘密,像这种给他夫人一对一上课的膈应事,肯定不会当面出言致谢,所以加了句“应该做的”。

可这话听在楚青崖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你给我夫人私下上课,怎幺就成了你应该做的?

于是他阴笑一声,拉起江蓠的手,当着薛湛的面抚了抚,语气感激又熟稔,“令仪啊,我和你同岁,你娘有言在先,我不敢认你这个外甥,你却把阿蓠当成舅母来孝顺,委实让我欣慰。”

……他在说什幺?!

江蓠被他的不要脸给惊住了。

薛湛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拳,细微地颤了一下,没有发作出来,神情温和如初,“阁老误会了。”

说罢不欲与楚青崖争辩,把讲义放在桌上,拎着书袋就要走。

江蓠的脾气顿时上来了,这狗官把人家叫来补课,一文钱都没给,人家好心好意给她改策问押题目,临走他又嘴欠要咬人家一口?

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嘴也欠得很:“夫君,你说岔了。我诚心叫他一声先生,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几日也不知叫了多少遍,你不该喊他外甥,应该喊他岳父大人。”

薛湛嘴角一抖,好容易忍住,“说笑了。告辞。”

屋内静了一瞬,身后那对小夫妻果然噼里啪啦地吵了起来,恨不得把屋顶掀翻。他听得耳朵疼,走了几步,一件事涌上心间,回头道:

“岘玉,忘了同你说,编书的事……”

江蓠从争吵中抽出嘴来,“喔,白露说过了,陛下派了几个翰林院编修帮你编《桂鉴》嘛,是不是人手满了?”

“嗯,抱歉,本来答应了你。”

“不要紧,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条出路。”

楚青崖也抽出一张嘴:“等阿蓠考了进士,你们可别装瞎,编史重在求实。”

薛湛笑了笑,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两人又接着吵了一阵,外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杜蘅崩溃地大喊:“要迟了要迟了!考完再吵行不行!”

如此方才作罢。

京城的贡院在北城最东边,依山靠水,闲时充作盛京府学,是个朝气蓬勃的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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