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一点点伸向那面具。就在他要揭下他的面具之前,那只苍老的手按住了自己黝黑的面具。
苍老嘶哑的声音扭曲得像是被魔鬼掐住了喉咙,但是却十分清晰地在颤抖着,仅剩了半截的舌头含在口中竭力说清楚每一个字,“老奴面容丑陋,怕吓到殿下。”
抿了抿唇,祁岁桉喉咙被堵死了一样,致使他说不出半个字来。他只能微微摇头,按在面具上的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揭开了那个面具。
面具被掀开的那一瞬间,祁岁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住了。他的毛孔好像全部张开,冷风趁机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灌透。
是福安乐……
母妃宫里的掌使太监,他居然没有死?
眼前之人面容苍老得像九十岁,满脸扭曲狰狞的烧伤,已经被烧得完全变了形,下巴和鼻子揪在一起,两只眼睛往两侧分开去,耳朵已经被烧化了一只,只剩一个小肉球坠在侧面。
任何人见到这样的一张脸怕是都会忍不住吓得转身逃跑甚至呕吐出来。但祁岁桉都没有,他只是失神般呆呆地望着那张脸。
福安乐以为自己还是吓到他了,便立刻将面具拉了下来,双手撑着膝头浑身颤栗,眼泪从那已经变形的眼眶里默默流下。
“殿下,是老奴没有护好娘娘,让殿下也受苦了。”
喉咙里像堵了纱,祁岁桉艰难喉结上下滚了滚也没能将它咽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能发出些许声音,那声音细微而坚硬,却让那老人泪如雨注,泣不成声。
“阿翁。”
绝情
如今宫中福字那一辈的老人里,只剩下了陛下身边的福安贵。
当年皇上本有意擢升福安乐做内侍省的左班都知,但他居然拒绝了。外人都说月妃会魅术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药,福安乐竟在皇帝面前主动请愿,说是就要留在绛雪轩做个总领太监。
这才给了福安贵机会,在这内侍省的最高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
对于祁岁桉来说,这位老太监早已超出下人奴仆的身份。幼时于无人处,祁岁桉都是喊他阿翁,因为他是这后宫中他为数不多可信可亲之人。
而这一声阿翁简直要了福安乐的命。他泣不成声,将当日他如何逃出火场之事从头讲来,那模模糊糊难以辨认的声音让祁岁桉听了仍暗暗心惊。
“所以究竟是何人要如此赶紧杀绝?”
福安乐抬起那双混浊的眼,“老奴不知,只知道那日赶上太后宫里请了南屿郡的名角唱戏,娘娘看我们想去又不敢去,就将我们都撵了去。”
“宫里人得了娘娘准许都兴冲冲地去了,我本不愿去但娘娘说她乏了要午睡一会,左右也是无事便让我也去了。我看了一会,但心头乱糟糟的总觉得不安,又想起小厨房里吊着汤,于是就折回去了,这一回去……”
祁岁桉双拳紧攥,袖口被捏得皱巴,“看到什么了?”
“门口有銮驾,我知是陛下来了,也不敢近前打扰于是就去了小厨房看汤,不料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娘娘的呜咽声。”
福安乐越说声音越模糊,祁岁桉蹲下身贴近才听得清。“那声音不似哭声,也不似……”老太监顿了顿,在场人就都知道了,是也不似与皇帝云雨恩爱。
“但当时我没多想,可是后来想想倒像是被掐住脖子时发出的声音。”
“就只听到这些?”祁岁桉眼眶微红,声音里有些急切。
“老奴料理了羹汤温着准备给娘娘留着醒后喝,回来立在廊下候命时,听到陛下说……”
“说了什么?”祁岁桉心被揪起来。
“皇上说,说,‘到底还是你更绝情,朕输了。’
“然后皇上怒气冲冲地出来了,看到我在一旁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对侍卫说,“把这院子封了,所有人都关起来,一个人都不要给她剩!”
“再然后老奴就被关进了后院的柴房,嘴里堵着手脚也都被绑着,没过多久那些出去看戏的宫人也都一个个被抓了进来。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娘娘如何,结果后半夜就起了大火。”
回想到这里福安乐那双眼里仍有藏不住的恐惧和惊慌。熊熊火舌将几十具尸体烧得畸形扭曲,拼命想逃出去的人面目狰狞着在门口堆摞成山……简直人间炼狱。
祁岁桉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对凌霄沉声道,“谢谢。”
凌霄目光诧异一瞬,“殿下怎知是我们凌云阁……”
陆潇年插道,“能杀皇子、劫诏狱,从大火里救个太监也就不算什么了。”
祁岁桉又转头,望着凌霄,“所以你们从那时起便计划着这一天了?”
凌霄摇头,“是有人花了银子。”
“是何人?”
“抱歉,这是凌云阁的规矩,不能透露雇主身份。”
祁岁桉转头看陆潇年。
陆潇年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是凌云阁的人。”
祁岁桉陷入了沉思,所以究竟是何人能未卜先知一样救出福安乐,既然能救福安乐为何不能救他娘。他救下福安乐的目的,难道就是知道有一天自己一定会找到这里,从他口中得知这些线索?
“也就是说,最后见过我娘的人就是父皇,只有他知道真相。”
祁岁桉双唇紧抿。
难怪他查了这么多年,只字未获。这世间也就只有皇帝能将事情瞒得如此彻底。可母妃若真是犯了大错,父皇大可直接把她按律处刑,或赐死或投入冷宫此生再不相见。究竟有何仇怨竟要连累这么多人命,毁尸灭迹做得如此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