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坐不住,从梁王府出去,一路被拥挤的人潮推搡着,差点被看热闹的百姓撞倒。
忽得,一双手从背后牢牢将他的腰锁住。
‘想看为兄风光回城,倒也不用这么急。’
那人声音微哑,藏着不可察觉的疲惫。
李昀身体僵住,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本该出现在城外兵卒列阵中的裴将军,瞳孔微颤。
裴醉一身风尘,笑容倒是温暖爽朗,扯着他的手臂,轻车熟路地朝着梁王府缓缓而行。
‘借我躲躲,这姑娘家掷果盈车,我可无福消受。’
李昀狠狠松了口气。
还知道开玩笑,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刚到梁王府门口,却看见门口侍卫面带尴尬地拿着一枚红绸带绑着的宣纸筒,进退两难。
裴醉反客为主地轻巧拿过那卷熟宣,二指展开,脸色古怪,表情扭曲,看向李昀时,唇角微微发颤,显然是艰难地忍着笑意。
李昀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梁王殿下面似冠玉,芝兰玉树,古有众人看杀卫玠,今有殿下一眼偷心。小女子此生无缘与殿下携手白头,只求梦中一见,共赴巫山云雨,了却’
裴醉微哑低沉的声音在李昀耳边响起,他竟不可抑制地红了耳根,不敢再听,只能躲进梁王府里做一只缩头鹌鹑。
‘没想到啊,风靡万千闺中少女的,不是本侯,而是梁王殿下。’裴醉抱着肚子,七扭八歪地进了门,笑容险些劈了叉。
李昀拿了一本书临窗而坐,脸色清淡平静,可胸中早已波澜滔天,那些不该有的妄念和旖思如千丝网覆,中有千结。
裴醉脱了外衫,四仰八叉地往李昀床上一倒,左手捂着肩头渗血的伤口,与他随意闲聊。
‘这次若不是司礼监那狗东西监军,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是阻我出战,延误战机,赤凤营也不至于白白伤了两万人。’
李昀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上品金疮药,却没料到那人肩头竟会有这样深可见骨的火炮炸伤。
他手忙脚乱地替他上着药,门口却传来太监尖锐地高喊:‘宣裴总兵入殿觐见。’
‘烦死了。’
裴醉从床上跳起,直接蹿成梁上君子,笑着朝李昀眨眨眼:‘告诉那太监,我去逛勾栏青楼,佳人在侧,一醉难醒,等明日自会向你父皇请罪。’
李昀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跳窗逃走,连腰间的皮束腰都没来得及拿,双侧衣襟宽敞地随风摆动,露出健硕的胸膛,与肩头裹伤口的白纱,回首朝他挥手笑着。
那人手中的兵权是祸非福。
所以,即使那人明明根本不贪恋风月,也只能将纨绔之名背在身后。
李昀叹了口气。
何时,山河能清平;
何时,君臣能相重。
冬雪凛冽,寒意刺骨。
承启的冬日,尤其冷。
李昀倒在刑部大牢的干茅草上,灰色刑衣上血色鞭痕遍布,嘴唇上血痂斑驳纵横。
他仿佛被架在火上烤,连呼吸都滚烫,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早已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