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廉价商品。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时的周景池泪水汪汪地看着,陈武通夫妇递给他们父亲一张蓝色手帕,里面的钱有零有整。
“陈叔,你现在揪着我说这些,挺没品的。”周景池此刻只觉得后备箱里搁着的礼品是自作多情。
“行了啊。”班主任打断两人间还未烧红的隔阂,“到办公室来,书伶这边有些事情需要给你们说一下。”
班主任说完就率先走出,带着路往办公室去。周景池跟着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没人继续跟上来。他停住,回头看见陈武通低头划拉手机。
许是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班主任隔着几米催促道:“麻烦搞快点,我下节有课的。”
陈武通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屏幕上抬起眼,他眼角笑出深深的皱纹,脚下却纹丝不动:“李老师,我就不去了,有什么事你跟她这个哥哥说就行。我们做家长的老了,很多事情也听不明白的。”
没等任何人的许可或阻止,陈武通下了楼梯。
周景池面色平常,心里并无波澜。陈武通怎么可能真对陈书伶上心,只怕今天这趟都是班主任好几个电话催来的,现在碰上甘之如饴的代表,自然是一秒也不想多待。
转过头快步跟上去,周景池抱歉笑笑:“我跟您去。”
穿过教学楼和行政楼的接通长廊,尽头就是办公室。遥遥地便望见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外边倚着栏杆,任由太阳晒,也没进去。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周景池对那两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隐隐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找他的怕另有其人。
“您好。”跟在班主任身后,周景池向那位凝眉的女士问好。
“这位就是陈书伶的哥哥。”班主任言简意赅,“进去说吧。”
周景池最后一个踏进去,脚还没站稳,连一个礼貌的微笑都还没准备好,便被人猛地推搡了一下。
没有心理准备,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腰抵到门口墙壁边的椅背。
惊疑的,无解无辜。周景池这才分出眼睛去看这位气盛的家长。女人保养得很好,左不过三十五岁的样子,个子不矮,脸色却是实打实的肃与厉。
像是被周景池沉默的打量惹恼,那女人转头向班主任叫起来:“你说的解决就是随便找个哥哥来?他知道前因后果吗?喊我来之前,你提前沟通了吗还有,他家孩子呢?人都不跟着来,真是没素质惯了哈?!”
“我请假来这里不是为了浪费时间的,怎么解决,尽快给个说法,没人想自己孩子吃亏想必老师你也能懂的吧?”
说到这里,女人又看起周景池:“你妹妹动手打我儿子,你是准备怎么解决?”
“钱我是不缺的,就是要给个说法。”女人的脸越凑越近,近到脸上的香水味道呛鼻,怒道:“你妹妹说我儿子对他动手动脚,现在他们这个年纪,整个班都传得沸沸扬扬,我儿子的面子名声不要的吗?”
她做了美甲的手指狠狠戳进周景池肩膀:“你们说话要讲证据的呀?!”
云里雾里,周景池撇开肩膀,试图捋顺来龙去脉:“我妹妹说你儿子动手动脚?”
一通铺天盖地的控诉,偏偏抓住这个对方最痛恨的点,女人怒气更盛,几乎是瞬间就扬手到半空,一秒后,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巴掌实实在在扇到周景池左脸。
尖利的甲片顺着力道在脸上划出淡淡的痕,下一秒,就沁出单薄的血珠。
火辣辣的疼,周景池下意识去摸脸。血珠被碾开,又润进其他破皮的痕口里,撒盐般地自作自受。
对面的手又高举到空中,班主任惊呼着截断了补刀的耳光。
“怎么能打人呢?!”班主任使劲将破口大骂的女人往里面推。
女人已经进入了一种几近疯狂的输出阶段,一个话口子也丝毫不留。外界的声音充斥耳膜,周景池觉得这场面既陌生又熟悉。
没办法正常交流,班主任将女人和他隔开,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分区。情绪激动急于讨说法的女人被推坐到椅子上疏导,无人看管的周景池站在原地。
身边还有个影子,是站在他身后目睹一切发生的男孩。
男孩倒比自己的母亲镇静得多,甚至是几近怪异的冷漠,似乎自己与哭着喊着出手打人,一心要为他讨要道歉和说法的女人无关。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嘶吼、哭泣、撒泼打滚、歇斯底里。只在周景池挨那一巴掌时,猛地下意识偏脸闪避。
见周景池看自己,他呆滞的神情有了一丝起伏。手顺着削瘦的身体探下去,从校服裤口袋里拿出半包泛着绿茶香的手帕纸。
“你流血了。”他递过去。
周景池总算扯出点魂魄回归现实,没有立马去接预定受害者的纸巾,他的眼睛落在男孩单薄得如纸片一样的身形上。
像是一片纸举着另一袋纸。
“谢谢。”周景池抽出纸巾按在左脸上,后返上来的疼使他感到些无助的疲惫,鬓发像男孩额前的头发一样被一层薄薄的汗沁润。
男孩表情木然,视线擦过他一瞬,又回归,弱弱回他:“不用谢。”
太阳烤得人都蔫吧,周景池将他往阴影处揽了几分,他微屈下身,询问道:“能单独和我聊聊吗?”
男孩脸色略微苍白,眉心皱起,就在周景池觉得要失败的时候,他咬着嘴唇答应了。
为了稳住情绪就在临界点边缘的女人,班主任不得不留下来。周景池扶着男孩的肩膀到了隔壁空余的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