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如何?”
距离上一次来大荒山已有七十多年,谢钰的神罚便是在后土手下受的,第三十四鞭,打的她半月下不了床,想到这里,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让神仙都下不了床,可想而知那道雷针多可怖。
柳泫之不知道神罚的事,安慰说:“她很好的,就是唠叨些。”
谢钰对柳泫之的话非常怀疑,好便是好,她不是没见过后土,从来也没曾见过她多说两句话。
一踏入大荒山的地界,面前的山梯忽而变成了门槛,再走一步,就看到了一面镜子般的湖水,湖边有一扶桑木,树下悬台静坐着后土娘娘,手中拂尘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两座悬台不知不觉飘到两人身后。
“后土娘娘。”柳泫之唤人。
谢钰恭敬抱礼,“地母。”
后土‘嗯’一声,挥动拂尘招来一方茶台,“我还以为你乐不归蜀,竟是有功夫回来了。”
有着茶台的遮掩,柳泫之暗暗拉起谢钰的手,“早先来了几次,你都不在。我大婚之日,还没来得及问好,你就走了,怪不了我。”
后土看一眼谢钰,“看来是好许久了。”
谢钰心知后土在说什么,微微颔首,“多谢地母手下留情。”
柳泫之不太明白两人说什么,“你们说什么?”
“神罚。”后土说,“你们二人在人间差点闯下大祸,你忘了吗,你关了三天的禁闭。”
那算惩罚?
柳泫之偏头看一眼谢钰,脸色大变,“谢钰,你受罚了?”
“早就过去了。”谢钰压住柳泫之想要查探的手,“不碍事,是后土娘娘刑的罚,不疼。”
后土最偏心,听谢钰这么说,柳泫之放心了,“那就好,后土娘娘最是心软,对你定然不会下狠手。”
谢钰抿着茶,听着柳泫之的话,偷偷看一眼后土,就见后土也看着她,那神情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点什么,不等谢钰辨清楚,后土就转开视线,继续和柳泫之去说话。
“既然天恨已过,你又合缘,那就在地府好好待着罢,别再乱跑了。”
“我去外面走过一圈,才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蛇窝。”
柳泫之以前待不住是因为地府无聊,现在待得住,是因为地府多了个谢钰。
后土敛下眼,心中叹气。
要不是有这一段姻缘在,光是偷盗三生石的事,就够谢钰再去人间走一回了。天帝就是算准了现在的铜鳞会安份待在地府,才让谢钰在地府受罚。
大荒山无日夜,但有四季轮换,要说轮换也不准确,只有后土身后的大树似有四季,刚进来的时候还是繁茂绿叶,喝了一盏茶的功夫,竟开始变黄,拂尘一扫,片片旋着落在茶台上,小的像铜钱似的,金灿灿,谢钰觉得很像柳泫之的铜鳞,便伸手捡起一片,悄悄藏在掌心。
几千岁了,竟和柳泫之差不了多少。
后土扫了一眼,与柳泫之说,“一劫五百年,要不是铜鳞有济世之心,你等的劫数怕是千年也不够的。”
这话意有所指,谢钰收紧手心,微微低头。
柳泫之嘴角一压,帮着谢钰说话:“谢钰哪没济世?这一世要不是有她,那道门里的几棵独苗怕是全没了,三生石也不能全怪她,要不是神仙转世,谁能带走三生石?”
后土并不言语。
谢钰拍着柳泫之的手,示意她别说了,然后斟酌着开口反省:“地母教训的是,我生来便是神,无情方能一视同仁编撰世间苦命,即便笔下苦主无数,我也生不出怜悯之心。历经人界五百年,人间七苦皆以受得,才知晓笔下的苦字究竟是如何写的。”
谢钰坦白说:“不敢妄言济世,只是世人之中还有柳泫之。”
后土看向谢钰,谢钰嘴角弧度浅浅,却像是苦笑:“……直至我坐在酆都殿中,看到曾经笔下的苦主,竟生出了怜悯之心,才知晓神为何要渡劫"
她停顿两秒,"人间五百年给我带来的不仅仅只有柳泫之和柳萂,还有不曾有过的万千心绪。”
酆都殿堆了五百年的案子不是几行字,是一个个活生生人的怨诉,一日不判,便是冤魂多一日的折磨。酆都日夜不休,只是为了给司命笔下的苦主一个交代罢了。
柳泫之觉得心疼,谢钰从没和她说过这些,她还以为谢钰归了神位,自然会多几分神仙的仪静体闲,原来是有宿夕之忧。
扶桑木的叶子要落完了,一日又过了。
后土的叹息和扶桑叶一起慢慢落下:“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一念慈心起,万朵莲花开。因果历然,是劫亦是解。”
再一眨眼,眼前的后土和扶桑木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忘川河殿的金柱,谢钰回头看去,已不见大荒山,手中的金叶子早已变成了干枯的褐色,拿起来看了几眼,她发现树叶正在慢慢变绿。
“大荒山一日四季,就是地府的一日,没想到出了大荒山还能用。”
柳泫之将泛绿的叶子拿起,沿着纹路细致分成两半,又取出以往脱落的蛇鳞,变幻出两条金色的穗子,一个系在谢钰的腰间,另一个系在自己的腰间,“用我的铜鳞维系它的生机,这样就能算时间了。”
扶桑叶似有玉石的质地,和铜鳞撞在一起,发出铃铃声,像柳泫之甩起尾巴的声音。
“喜欢。”
谢钰笑笑,揽着柳泫之的手往殿中走去。
柳泫之走两步,就忍不住亲亲谢钰的脸,在谢钰看过来的时候,又说起正事:“明天要不要去万厮城?工程队上报快竣工了,去验收验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