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泫之看向陈斌,“你怎么当上警察的?”
柳泫之眼神平静,好像是最寻常的询问,语气也平静,可莫名的,陈斌却听出来了微妙的鄙夷,似乎在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个警察。
陈斌讪讪:“说来不太好意思,我是吊车尾进来的。”
柳泫之:“难怪。”
谢钰扯了扯她的袖子,柳泫之看她,有些莫名。
柳泫之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无礼,大概是这个朝代的人说话方式独特,谢钰反应过来,觉得是自己迂腐了,只能吞下原本提醒的话,转而帮她解释:“她是说,回戏台。”
“哦哦。”陈斌恍然,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柳泫之的话而伤心,他焦急催促:“那我们赶紧过去。”
谢钰显然忽视了陈斌鬼脸上附有一层花旦妆容,不容易看出其中的难堪,甚至明显地急于进入正题。
柳泫之回头看到丑角和小生还呆在原地,说:“你们一起,到时候超度就不用再跑来找你们了。”
“我们就不去了吧。”
丑角似乎有些抗拒,他摆摆手,“我们没做过坏事,只唱唱戏,不用劳烦仙姑超度。”
“你们长留人间不合适。”
念在两人是方婆的家属,柳泫之还特意向方婆耐心解释,“阴阳两隔,让他们留在这里是耽误他们轮回,也会损耗你的阳寿,我看你面色萎黄,应该体虚身弱,符水祛秽,只要66……”
说不到两句就想卖符水。
方婆斜睨了柳泫之一眼,只当她是个弄虚作假的小道,只会一点皮毛之术,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我不放他们离开,也不是他们不愿意离开,是离不开。”
方婆“哼”了一声,弓着身子往下山小道走去,丑角和小生看了眼柳泫之,犹豫着跟了上去。
四周寂无人声,矮树丛里有啾啾的虫鸣,经过一座长满青苔的小坟墓,上面的石板传来霉味,方婆拖地的脚步声断断续续,过了几个台阶后,她再一次开口。
“听说人只要下了葬,黑白无常就会带人离开人间,过鬼门关,走黄泉路,领了阴曹地府的户口,最后到阴间……”
“……没得以安葬的就成了孤魂野鬼,就像人间所说的黑户,下不去地府,被迫留在人间,这才有了你们这样那样的超度法事。”
方婆的气息很平稳,说话不疾不徐,“这里不是乱葬岗,山有名,路有主,就连底下的河也挂了姓,黑白无常还是领不走他们,你一个小小道士能有什么办法……”
丑角跟在后面唉唉的叹气,小生撇过头不说话,只用袖角抹眼睛。
柳泫之回头再看了看那片坟场。
夜黑天低,空中有些湿冷的雾气,只见黑沉沉的墓碑鳞次栉比,老松树阴郁地立在两米远外,好似一道枯瘦的身体沉浸在无底的深渊,沉默注视着几人离开。
墓穴周围有黄土花草,背后靠山,前面开阔,左右山环水绕,来龙深远,柳河水绕潺潺,地户闭,天门开。
“不是墓的问题。”
柳泫之喃喃自语,声音放得轻。
“不是。”
方婆却以为柳泫之是在疑问,她说:“我找过风水堪舆的,还重新选了一块墓地,连带棺木、墓碑一起挪了过来,照样没用。”
方婆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也无所谓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该死死,他们还能损我多少阳寿啊……”
几句话间,已经下到了平房屋后,丑角和小生穿过布棚,直接走进了油布棚子里,方婆绕到了前面,从墙边拿了一把扫帚跟了进去,扫着脚把中间的大灰往旁边踢,扬起一点没烧透的红纸,还爆出了点火星子。
“三个红纸袋。”
谢钰突然拉扯了一下柳泫之,说道:“有三个鬼。”
原本红桌上是有三个红纸袋的,但现在只有方婆的老伴和女儿。
柳泫之上前问:“你第三个红纸袋是给谁准备的?”
方婆扫干净灰后,把扫把提着抖了抖,她佝偻着的背好似又弯了一点下去,眼袋挂着长长的皱纹,深深地镶嵌在她的脸上,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在她微微摇晃的、走进的身影中,忽明忽暗的亮在里头的圆镜子中。
她不说话,从柳泫之的面前走过去。
圆镜彻底亮起来,小生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在方婆的身影从柳泫之眼前走过去的一瞬间,变换成了纸扎。
“是我妹妹的。”
小生转过头来,长发飘落,嘴角的笑容缓缓往上勾起,两边像是弯弯的鱼钩,弧度怪异,丑角隐没在黑暗中,一眨眼间,彻底消失了身影。
而此时外面的戏台传来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落幕声,在丑角的落幕长调中,传来一阵轻灵的笑声。
柳泫之一回头。
门口哪里还有陈斌的鬼影,原本陈斌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台上的傀儡师,她举着木偶,长袖拖地,木偶眉毛下塌,嘴角弯弯,似悲似喜,双手抱着一个红纸袋,轻轻歪了歪头,嘴一张一合,黑洞洞的不见底。
“你们是我的新木偶吗?”
鬼戏班6
“你往旁边站。”
话音一落,柳泫之就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油布棚子外面的木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然后以极快地反应甩出衣袖意图遮挡柳泫之的攻击。
柳泫之抬手抓住衣袖,用力一拽,水袖直直断开,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白纸。
“你敢伤我的木偶!”
傀儡师阴恻恻的目光从白纸片转向柳泫之,此时柳泫之的手已经触及她的面门,她却没有闪躲。
隐隐觉得不安,却已经收不回手了。